年尾了,公司发布一个消息,因为今年公司的销售额又创新高,为了感谢所有员工的努力跟付出,公司将在新年伊始举办年会,也一并邀请员工的家属或伴侣参加。周一例会前,王玉拿出一张表格问聚集在会议室里的设计跟业务人员,她需要为年会的筹备做一份必要的统计数据。
“张经理让我例会前统计一下参加年会的人数,请问你们在年会的时候都谁会带家属来?”王玉问。
“就只能带一个么?”陶江问。
“嗯,每位员工只能带一位家属。”王玉说。
“女朋友算么?”
“算,可以的。”
“哦,那我也没人能带来。”陶江笑着说:“我就一个人来。”
“恁笨呢,大学有四年哪,那么多女孩,你就一个也没划拉着?”蒋经理笑着问陶江。
“大学时候有啊,”陶江挠挠头说:“一毕业就分手了!”
“那现在还不赶紧找你等啥呢?”蒋树正笑着责怪他:“还能等哪个女孩自己找上门来么?”
“关键是,也没那工夫啊!”陶江说:“谈恋爱也太麻烦了!”
“你看,就说你笨呢,”蒋树正指着陶江说:“你就先划拉来一个拴那儿预备着呗,也不费草不费料的!”
“嗯,行,等我找找看看有没有愿意让我套上缰绳的。”陶江笑着说。
“小伍有女朋友吧?”杨副总问伍哲。
“啊——,”伍哲抬起头,看了一眼萧若寒,略迟疑了一下说:“有!”
“那赶紧带来吧,给我们看看!”蒋树正说。
“你自己有老婆了,人家的女朋友,你看什么?”萧若寒笑着问蒋经理。
“看看怎么了?”蒋树正表情严肃地说:“虽然我天天在家看电视,但偶尔也可以看看电影啊!”
“哎呀,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这是家里的电视看腻歪了吧?”杨副总笑着问他。
“怎么能腻歪呢?那多不会过啊?”蒋树正翻着白眼,表情严肃地对杨副总说,可是突然间又变成了一张哭丧的脸,夸张地说:“关键是屏幕太大,都不敢腻歪啊!”
蒋树正的话让在场的凡见过蒋经理家里那位又高又胖的老婆的人都会心地乐开了。
“那么伍哲你带女朋友参加么?”王玉问伍哲。
伍哲又看了萧若寒一眼说:“啊,好,我带她一起来!”
萧若寒只是看着自己手里的资料,表情平静,似乎对伍哲的话很不在意的样子,然而内心里的激动只有她自己清楚。
看来,跟李萱道歉的事也该提到日程上来了。
如果一个人对你总是温柔顺从的,那么就有可能一直都是,就像上辈子欠你的似的,就连机缘巧合都会倾向这一结论。就在伍哲苦思如何跟李萱讲和的时候,李萱突然打电话给伍哲,免却了伍哲苦思如何开口的烦恼。
“我们分手了么?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结果吧!现在我学校这边没什么事儿了,寒假我打算提前回家了,如果咱们分了,那我回家之后也好跟我妈交代清楚,就不用一直跟她撒谎了。而且,毕业之后的工作我也就不在大连找了。”李萱的声音依然温柔,只是太平静了些,平静得让伍哲感觉有点冷!
虽然李萱电话里的态度跟内容都不尽人意,但至少是建立起了沟通的可能了,伍哲的心里明白,这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他不能有更多的奢望了。
“这个休息****去找你吧!”伍哲柔和地说。
天色阴沉沉的,数九寒冬的大连并没有海滨城市的温和的气候,海风凛冽而且强劲地在城市中间游荡,席卷着它能席卷的一切,雪花被召唤来了,跟着风一起飞舞着四处飘散,寒冷的空气鼓励着它们,树坚韧地摇晃着顽强地抵抗着被扯挒着的力量。狂风肆虐下的人类都显得更沉默了,因为他们是从来不跟这种态度的自然条件谈判的,只保持着低调而且含蓄的教养,躲在温室里,任由冬季里一切的自然力量在人类世界里恣意横行,并不在乎它们提醒的人类是多么无力跟渺小的存在。
伍哲站在研究生宿舍楼下等李萱,内心里非常忐忑而且还激动着,同时脑子里也在飞速运转着,考虑着等会儿见到李萱该说什么,怎么说的问题。其实自打跟李萱通完电话到现在,他就一直在考虑着这个问题,本来酝酿好了的一套二套方案也是经过仔细斟酌了,确定下来了的,只是到了这个节骨眼突然又怎么掂量都觉得不合适了。重新构思么?那对于眼下的伍哲来说可太为难了,因为他已经完全被紧张内疚跟激动的情绪给支配了,哪里还顾得上理性的思考呢!当然,也许是外面的风太大了,他的脑已经被吹丢在外面了也说不定。印象里,他还从来没对李萱这么紧张过呢,手都有点微微地发抖了,他只能把这归结为是刚在外面冻的了。
经久未见的李萱消瘦了好些,穿着一件淡粉色的羊绒衫,更显出脸色的苍白了。无神的眼睛里流露出平淡和善的神情,脸上带着一种对普通朋友似的淡淡的友好的微笑向伍哲走来。
眼看着被自己一时意气赶走了的心爱的人朝自己走来,看着她那消瘦的脸庞上带着的陌生的微笑,伍哲的心碎了,怜爱跟愧疚把伍哲击倒了,他的眼圈红了,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走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她。还是不必说什么了吧,在真情面前,一切语言都不必了。
李萱先还没有任何反应,过了一会,闭上眼睛,眼泪流了出来。她那理性的爱情就是亲情!
多情的伍哲呀,你对两份感情都付出了真切的心意,那么我们该质疑你的人品么?人总是凭借一时的得意,忘乎所以地只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却忽视了造物主需要什么。人也总是在青春年少的时候千方百计地把自己搞丢,然后再用一生的代价找回那个真实的自己。
人类社会规则里,大都规定的一个人只能爱一个人,如果爱上两个人,那么至少就会有一个人的感情受到伤害,尽管这种伤害意识来源于人类社会的规定,但既然确实能够产生伤害,那么去做了,就是有人品问题。所以更科学地讲,伍哲的人品危机产生于人类社会的规定,而非自然而生的情感。所以,产生了情感并没有人品问题,只有如何解决才涉及人品问题。
那么伍哲会决定怎样去解决呢?其实,从他打算找回李萱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我们还是宽容些吧,谁能够马上冷却掉刚刚燃起来的热情呢?很显然,伍哲需要时间。
公司的年会在一家星级酒店举办,豪华的大厅里排列着二十多张大圆形餐桌,都搭着好几层织造精良的餐桌布,伍哲得了职业病似的仔细研究起花纹跟织造结构来。其实伍哲是个敬业好学的,在公司在工作上他已经算得上是个好手了,现在他只要听到车间里机器织造的声音,就能够听得出哪个机器上织的布测试性能能过哪块不能过。伍哲公司设计织造的产品算是属于工业用的纺织品,而酒店家庭用的属于织造工艺更精致的民用纺织品,两者用料跟工艺都有很大的区别,伍哲的这种闲着没事儿的研究也只能作为学习的借鉴而已了。
来参加年会的人,有带了配偶来的,也有单独来的,二十多张桌子倒也坐得满满当当,整个大厅热闹非常。在年会聚餐之前是联欢会,每张桌上都摆满了瓜果跟小吃饮料,而台上是人事部请的专业的文艺表演团给大家助兴,偶尔会穿插几个公司里某个部门自己准备的小表演。
袁总跟周董事长坐在台前的第一张桌子上,同桌的还有杨副总,人事部的张经理,销售部的蒋经理跟车间的杨俊,另外还有王玉跟袁总的秘书陪坐着,第一张桌上的人都没有带家属来。按说萧若寒也是个部门主管,也是可以坐到第一张桌上去的,只是萧若寒嫌那位置太拘束,并不喜欢过去,只跟李庄夫妻、伍哲跟李萱还有几个销售部的人坐在距离第一张桌不远的桌子旁,萧若寒性情随意,却也没有人去强迫她一定要坐到哪桌去。按照袁总的说法,做设计的人总要有点个性才行。
萧若寒的老公先是去安顿好了闺女之后才匆匆赶来的,来得有些迟了,站在大厅入口处给萧若寒打电话。好在大厅里一直都是吵吵嚷嚷的,而且迟到的也不止他一个人,所以他并不需要感到不好意思。萧若寒站起来朝他扬扬手,他便非常低调礼貌地走过来,坐在他的妻子的身边,萧若寒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微笑。在吵杂的人群中,有两个人正用炙热的目光关注着这对夫妻的哪怕最细微的神情跟动作,更确切点说,其实他们更关注的是萧若寒的老公,那就是袁总跟伍哲。
萧若寒老公的外貌有点出乎伍哲的想象,他的个头还没有萧若寒高,有点胖,圆脸秃头,大眼睛,趴鼻子,厚嘴唇,最难看的五官约好了似的一齐凑到了他的脸上来,却组成了最和谐的效果,看上去面色挺和善的,观之可亲。这人身上穿着价格不菲的浅米色休闲棉服,他脱了下来搭在身后的椅背上,露出里面穿的质地跟剪裁都非常考究的黑色休闲衬衫,跟腕上戴着的一块价格不菲的名表,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从头到脚都是整洁大方的,而且态度谦逊,谈吐得体,气质儒雅,颇有气场。
萧若寒的老公姓林,叫林路有,他自己做洗浴中心的生意。林路有头脑灵活,处世圆滑,思维周到缜密,非常精明也非常理性,有的时候对待员工过于冷漠,对待挑剔难缠的客人也非常冷酷,善于变通,总是非常有分寸,对吃亏的事敬而远之。他爱自己的妻子,虽然总是不能完全理解她,但他喜欢这种不能理解的神秘感觉,对她有充分的尊重,非常爱护。跟他在一起,萧若寒更像是一个被娇惯坏了的孩子,习惯了任性和自私。
伍哲感到,她跟他在一起是幸福的,虽然思想情趣不同,但并不妨碍他们的相处。其实,正是他的精明和市侩,才保障了萧若寒的纯粹和自在,怎么能批判他呢?就好像累累硕果要依仗于臭哄哄的肥料。
伍哲尽量躲开自己醋意,用一种出于责任的心理,他站在萧若寒的利益角度旁观这对夫妻,看得出来,他们是和谐的。伍哲痛心地感到,他自己的那些奔放的热情,热烈的激情都不能抗衡那两个人十几年相濡以沫的积淀。那两个人的和谐幸福,给伍哲的心上增添了一种负罪感,他懊恼自己对萧若寒的所作所为,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他意识到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去经营,不应该打扰别人的,更不应该抢别人的。
带有缺憾的情感通常会在经历过最初的幻妙的激情之后被理智给降温的,理智的出现让伍哲开始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冲动,太随性了,也许也还太幼稚了,他为自己缺乏责任意识的行为感到懊恼。不过还好,人类社会里的道德意识跟他善良的本性教他反省了,反省是改变的开始,知道反省才有机会做对。
也许出于对两个女人的爱护跟责任,也许是因为躲不开自己对自己人品的质疑,反正在年会之行之后,伍哲跟萧若寒的相处更理智了。他感觉那爱情还在,只是不需要太浓烈,因为他们的性格跟太多的现实状况都不允许他们的交往过密。他们淡淡地交往着,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亲密行为,他们不像情人,倒更像是朋友了。那是一种淡淡的爱,把人净化了似的让人沉醉,那爱同样很有魅力也很迷人。
他们很像是分手了,虽然谁都没提出来,就像他们的谁也没有表白的开始。然后,两个人仍可以从容的面对家人和朋友,那爱情似乎已经被他们深藏在他们的心底里了,只有彼此面对的时候才能显露片刻,其他时间更像是根本不存在似的。那感情变得纯粹了,纯粹得对任何人都不会构成威胁,因为它变得脱离现实生活而独立存在了。
伟大的造物主啊,你在天上俯瞰那些严肃认真地冒着傻气的一群人,该感到有多么滑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