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拜托校书郎李廷从集贤殿书院抄来的,你看看。”
孟雨庭将一卷简牍铺开放置在庄子与面前。
“骨肢女?”庄子与扫了一遍简牍上龙飞凤舞的字迹,满是不解。
“前几日慧悟和尚到我家中,与我说起了这件事,我就试着请李廷帮我在集贤殿书院查找一下相似的志怪传说,没想到李廷真的帮我找到了,这骨肢女,就是我们在长乐坊遇到的那些妖怪。”
“妖怪?”
孟雨庭点头,随后将那日慧悟和尚和他说过的关于骨肢女的事情与庄子与再说了一遍。
细细听孟雨庭说完,庄子与又将简牍上的文字看一遍,心中对此事已有几分轮廓。
简牍上写着:“谈生者,年四十,无妇。常感激念诗经,夜半有女子可年十五六,姿颜服饰,天下无双,来就生为夫妇之言:‘我与人不同,勿以火照我也。三年之后,方可照。’为夫妻,生一儿,已二岁;不能忍,夜伺其寝后,盗照视之,其腰以上生肉如人,腰下但有枯骨。妇觉,遂言曰:‘君负我,我垂生矣,何不能忍一岁而竟相照也?’话毕,竟面目化骨,凶相毕露,幸得其儿啼哭,生方脱难。时人称其骨肢女,难究其来处。”
“只是我未曾听说过这《白泽志怪录》,没想到集贤殿书院竟然会有这种书。可是,即使书上有记载,但是对长乐坊里的妖怪也并无用处啊。”、
“自然有用处,”孟雨庭将简牍拿起来,指着其中一处,继续说道,“你看这里,不是说了骨肢女是由女子之怨而生吗,我们找到怨气起由,或许就可以对付它们了。”
“你说得倒是轻巧。”庄子与再次拿起搁在笔山上的毛笔,低头继续适才被孟雨庭打断的书籍誊写,“不管怎么说,我已经不愿再理会这些鬼怪之事。”
孟雨庭笑起来,嘁了一声,表示自己的怀疑。
“说起来,这几日永乐坊似乎没有怪事发生呢。”
“都出了那种事,大家都远远绕开姜家旧府,不出事也是正常。”
“话虽如此,难道姜府旧宅里的骨肢女……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呢。”
“这是因为你疑心过重,安心在太卜署好好研习学问就好了,何必管太多。”
“你总是说这种话,结果不还是很关心?”孟雨庭伸手拿起一支毛笔蘸了墨,在手心写了字,然后又擦掉。
“我关心的,并非是怪力乱神。”庄子与停下手中的动作,“我父亲生前曾与我说过,要走仕途,即使雨庭你笑话也好,我还是想要安静地读书写字、考进士、入朝为官。”
“哦?是吗?”孟雨庭撇撇嘴,似是并不在意庄子与的说辞。
庄子与无言地点头。
见状,孟雨庭也就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也罢,毕竟慧悟和尚也曾嘱咐过我不可让你深涉其中。”
“慧悟和尚?”
“对了,你究竟在抄写什么?”孟雨庭探头过去,只见简牍上端端正正地写着《金刚经》的内容。
“是我为父亲抄的经文。”庄子与神色黯然。
“庄中书入土已有一个多月,你一直在抄写经文?”
“我没能在父亲生前为他做任何事,如今抄写经文,名义上是为了父亲,不过也是自己求个慰藉罢了。”
“毕竟世间所有为亡者做的事情就是为生者而做的。”
话毕,突然有人慌张万分地闯进门,“三郎!”
庄子与和孟雨庭不约而同地抬头,来人原来是庄府里主事的老奴张伯。
“怎么了?”
“四郎到现在都还没回府!”
“他今日出门了?”
“原是有一女奴带着他到东市去,但是适才那女奴和车夫回来了,四郎却没回来。”
“怎么回事?子信走丢了?”庄子与站起来,没有放稳的毛笔将简牍糊了一片的墨迹。
“老奴已经派人到东市搜寻,只是如今临近闭市……”
闭市了,就意味着所有人不能进出市坊,要搜寻子信只能在市坊内进行。
“若闭市了,就继续在各个坊内继续找,两位兄长知道此事了吗?”
“三郎你忘记了?他们昨日就已经出了长安城拜访老主人旧友了。”
“既然如此,子与,我随你一起去找,我还有双睛可以帮忙。”孟雨庭也站了起来。
双睛?对了,是那只木刻而成的鸟。——庄子与皱皱眉。
“那我先与雨庭出门,张伯你留在府中,吩咐下去,除了东市,让家里的奴役也分散到平康坊、宣阳坊、亲仁坊以及安邑坊这些周边市坊中去,若市坊闭门了,也要找到方可!”
张伯面露难色,“那如若找不到……”
“他才几岁,如果只是走丢的话,应该走不远,好好找找应该可以很快找到。”孟雨庭打断张伯的话,“子与,我与你去东市看看。”
庄子与也认为孟雨庭说得在理,取来披风,立刻出门牵马。
庄府地处善和坊,北边就是巍峨的皇宫,南边与东市之间除了隔着朱雀大街,还隔着兴道坊、务本坊与平康坊三个市坊,庄子与和孟雨庭两人策马从皇宫前边飞奔而过,直奔东市。
尚未到务本坊,闭市的街鼓声已经“嘭”!地响起了第一声。
马蹄声顿时变得更为急促。
哒哒作响的马蹄声很快过了平康坊,东市已经近在眼前了。
街道上除了武侯铺巡视的坊正,只有几个行色匆匆的百姓正在疾步向着市坊走进去。
马蹄声引来了坊正和行人的注目。
“你们两个!街鼓已响,赶快回到市坊中去!”
坊正们大声吆喝着,仿佛在驱赶虫豸一般。
庄子与丝毫不理会,反而挥手一鞭甩在马身,马蹄声立刻更为急促。
“子与!”
庄子与的马朝着尚未完全合上的大门冲了过去,正在关门的几个坊正虽想阻拦,却碍着马匹毫无要停下的意思而选择了躲开。
马蹄声渐渐消失在了东市深处。
“下马!”
孟雨庭哈哈一笑,对着拦在他面前的几个坊正摊手耸肩,“我这就回市坊中去,这鼓声不还没停吗?”
话毕,手中一扯缰绳,双腿一夹,马匹迅速掉头而走。
“站住!”
“站住!”
身后坊正的吆喝声越来越淡,孟雨庭见前方又有武侯铺,于是飞身下马,直接从东市的坊墙翻了过去。
闭市后的东市呈现出热闹过后的冷清,白天这里商贾云集,邸舍林立,市坊之内尽是熙熙攘攘,沸沸扬扬,如今却户户闭门,人声隐匿。
三千鼓声戛然而止,伴随着夜色,东市也陷入了沉寂。
窗纸上透出大小不一的身影,人们在屋内说着话,声音传到屋外,让昏暗的街道更显寂寥。孟雨庭一人走在街上四处观望。
要在这种时候找一个孩子,确是不易。——他双手合击几下,侧耳倾听四周的声音。
连双睛也还没找到吗?
冷风从他脖颈处灌入,孟雨庭呵了一口气,发现有细凉的东西落到了脸上。
下雪了?
抬头一看,果真是鹅毛般的雪片如轻纱薄翼一般款款落下,亮了几分夜色。
如果子信是在户外,遇上这种大雪天,那真是最糟糕不过了,要赶紧找到他才行。——孟雨庭不由得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