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你自己那够花就好了。”如意很是安慰地摸了摸刘翠的头,默默地将银子塞进腰间的布栓上。转而张罗起客人吃剩的馄饨碗筷,低叹了口气,说道,“没什么人了,帮忙收了吧。”
“嗯,好。”刘翠点了点头,就开始跟在如意后头收拾起来。
突然,一道黑影盖过来,一个刘翠和如意都再熟悉不过的人站在了二人面前。刘翠和如意的手都不约而同下意识地抖了抖。
那人看了看如意和刘翠,迟疑良久,终于道,“如意姐,你不能怪我,我们也是小本买卖……”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啊……”如意一听,忙惊得哭了起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拽着那人衣服边大声道,“你让你们掌柜的再给我们一段时日,我们……我们一定能将钱凑齐!一定能的!求求你们,千万不要断了虎儿的药啊……”
说完便双手伏地,连连磕头道,“求求你!求求你了!这里……这里还有点钱,你先拿去,拿去给你们掌柜的……”一边说一边慌里慌张地往腰里掏,忙乱之下,腰上的钱袋子也被拨弄了出来,零碎银子洒了一地。
“娘!娘你起来!”刘翠立刻冲上去扑在如意身边哭起来,见拉不动她娘亲,便也跪在了她娘亲旁边,跟着一起磕起头来,大哭着求那药铺的伙计冯功名,“冯大哥,小翠求求你!求求你再叫你们掌柜的宽限我们几天吧,……我们一定会尽快将拖欠的银子补齐的……”
“你们!你们这是为难我……”冯功名瘦瘦高高,一双长眉微微皱起,一时之间也颇是左右为难。
“虎儿不能离了那药啊,如果没了药,虎儿……虎儿他就活不成了……”如意听了,只徒然地直起头,跪坐在地上,两眼呆呆地望着地上散乱的银子,万般绝望地呢喃道,“可惜了大牛,我竟然保不住他老刘家最后一点血脉,让他绝了后……”
“娘……”刘翠一听,也心中悲恸,肩膀起伏,不住大声哭起来,“我们……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我们娘俩已经很拼命的每天出来挣钱了,可是……可是我们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了……”
“……求求你,求求你了冯大哥,求求你了,我弟弟还那么小……”刘翠说着,突然心一横,站了起来,用衣服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走上前,对着面前的冯功名道,“冯大哥!小翠向你保证,这个月拖欠的钱月尾一定还上来!……你就再,再帮我们一次好不好?”
冯功名也一向是知道刘翠一家人实际情况的,现下看着,颇觉于心不忍,只好心里叹了口气,感慨道:看来这次,又少不得自己掏腰包来为这一对母女补账!
便蹲下身,边扶起地上坐着的如意,边慢慢将散落的银子拾起来。很是无奈道,“好了好了,我先赊账过继些稍微次些的药材对付着吧,真是贵的连我也没有办法了。你们快回家吧。”说完叹了口气,微微拍了拍刘翠的手背,转身离去。
“谢谢冯大哥!”“谢谢你谢谢你!”如意和刘翠母女闻言,不觉一喜,忙对着冯功名的背影万分感谢的喊了几声。又互相颇为欣慰的对看了一眼,才开始又继续收拾起馄饨担子,准备回家。
刘翠和如意娘俩为了节省银两,住的还是当初如意生孩子的那一座处于树林里的破茅草房子。
晚上回到家,刘翠一个人躺在自己的铺盖上思绪起伏。而旁边,隔着一大块破布之隔的,就是她的娘亲如意,和已经十岁了的小弟弟刘虎。
外面星光皎洁,树林深处起伏着阵阵蛙叫蝉鸣……
刘翠手里抱着一个做工粗糙的木头小人,想到小时候每次如意出去卖馄饨丢下她照顾弟弟的时候,总是会用这个木头小人逗她,说,“小翠听话啊,娘要出去挣钱,你想娘的时候呢,就抱着这个小人说话,等你说睡着了,娘就回来了……”
那时候,刘翠自己都不记得了,到底对着这个没心肝的木头人说了多少话,高兴的话,不高兴的话,她不停地说啊说啊……
她说,“娘啊,小翠今天会梳头了……”
“娘啊,今天我从山下面偷了那个胖大婶的两棵大白菜……”
“娘啊,为什么街上的那些姑娘就能穿鞋呢?”
“娘啊……”
似乎,她把她所有的话都说了出去,都说给了这个木头人听。直到自己长大了,也出去挣钱了,每晚回来,刘翠也习惯性的抱着这个小木头人,亲切的喊它“小翠”。是啊,可不就是小翠,可不就是她自己吗?这么多年来,始终陪伴她的,听她心事的,也不过就是她自己而已……
刘翠想得累了,记忆中那些小的时候因为挨饿受冻,因为穷困潦倒而被人追着到处打,吓得大喊大叫,鬼哭狼嚎的日子一一浮上来……
泪水缓缓漫过她的眼角,她低头,轻轻吻了吻怀中的那个也叫“小翠”的木头人,喃喃道,“为什么我就不能托生成一个大小姐呢……”
说完以后,估计连她自己也觉得这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觉苦笑了一声,翻了翻身,用手背揩掉了眼泪,又努力笑道,看着手里的小翠,一字一句道,
“好了好了,小翠,什么都不要想了!不管怎么样,我还有娘、弟弟和你嘛。嘻嘻,睡觉吧,你明天还要想办法挣更多更多的钱呢……”
说完,便闭上眼,默声不语渐渐睡去。
这时边上隔着块破布的如意听了刚才刘翠所说的话,睁着眼睛,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脑海里陡然间响起了当日此屋中那个郎中疾言厉色掷地有声的话来:
“你且看着吧,日后这两个孩子就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这可都是你自己选的!”
如意的手死死地抓住身上的被子,万分隐忍地自眼睛上流下来一行眼泪,默念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吗?小翠,你会怪娘当日那样做吗?
然而,这一夜辗转反侧的又岂止是刘翠和如意呢?远隔着青州县之外的洛阳远郊——陈府破旧的宅院中,怀着心思的楚嫣然双手捧着脸上的面纱,更是辗转难眠……
爹爹说,明天就可以拆下脸上的白布了?自己的脸,到底会是怎么样的呢?她透过窗户久久地凝望着外面的月光,只希望天快一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