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玖宁回去请了村里的孙大夫走向回来时的山坡,才发现萧玦已经不在原处,不过,随他一起不见的还有玖宁走的时候留下的草药。只有大树下那几点血迹和带血的布料在证明今天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幻梦一场。玖宁想了想,喜婆婆说过,人聚人散,本是常态,缘来似水,缘灭似风,萧玦就如每天傍晚挟裹着尘土从官道上呼啸而过的马车一样,本不是注定为一场偶遇而来,自己既然已经还了人家一句话的恩情,倒也不必深究,过多纠缠。也遂作罢,向孙大夫轻声致了歉。
孙大夫倒是毫不介意,只是略有些担忧的向玖宁说:“小宁啊,你可耍性子生事啊,外头的人不知深浅,你也别乱认不知根不知底的朋友,免得遭了祸,你阿婆走了也不安心。”玖宁笑笑说:“孙爷爷,我就是下午采药差点被蛇咬了,被一位大哥给救了,他受伤了,我想请您给他治一治。”。孙大夫这才将信将疑的看了玖宁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将孙大夫送回去,玖宁独自坐在木门槛上,大黄今天没有来,平日里它会静静躺在玖宁身边,姿态慵懒而悠闲,偶尔用脸蹭一蹭玖宁的裤脚,鼻子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哼哼声,又或者站起身来,像人一样伸个舒舒服服的懒腰,围着玖宁畅快的撒欢儿。但最近它要照顾自己刚出生的小崽子。玖宁双手抱住自己的双膝,全身紧紧缩成一团,在傍晚凉凉的穿堂风里,默默想着心事。远处响亮地传来几声哭爹喊娘的叫声,那是隔壁婶婶在打大胖的声音。玖宁静静听了一会,等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玖宁才感觉到自己胸口并不柔软的麻布衣衫湿透了,风吹过,有小小的凉意。
玖宁用在衣襟上蹭了蹭将落未落的泪,脸上被风一吹,才感觉到自己脸上闪过一丝丝酥酥麻麻的痛楚。玖宁看了看自己微微有些结茧的手心,锤了锤自己有些发酸的大腿,望着不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峦,缠缠绵绵,迤逦不断,不知道哪里是尽头,也不知道山的那边是何种模样,是珠玉如砾石铺就?还是纸醉金迷,繁华如梦一场?亦或是便如这般遍地疮痍,只有大地是最深沉最无言的救赎?她握了握手心,心下闪过一个念头,只想一想,便好似有一团火焰静静燃烧在心中,经久不灭。玖宁目光重新变得清明澄澈,好似刚被水洗过的午后晴空,玖宁坚定而执着的望了望虚空,才回到屋子里在炕上歇下。
第二天一早,鸡还没有叫三遍,玖宁便早早地起了床,做好了野菜粥,粥煮的沸沸的,咕噜咕噜的冒着水泡,蒸腾的的水汽里传来了一阵阵诱人的香气。玖宁拿出洗净的勺子搅了搅,拿出破了一边的小碗盛了一碗,走到门槛处坐下小口小口的喝着。
玖宁用过了饭,回屋取过包袱,背在肩上,嘴里絮絮叨叨的念着:“阿婆,我走了。现在这时辰,大家还没有起呢,我也就先不道别了。回头等我安顿了,再回来传个信儿;阿黄,我走了。你好好照顾小崽子,等我回来再看他们,说不定那时候他们也有小崽子了呢……再见了,大家”
玖宁就这么离开了平安村,沐浴在熹微的晨光里,带着被露水打湿的衣摆,背影瘦小单薄还略有些摇晃,脚步却是坚定而执着。清早的官道上并没有多少行人,玖宁孤独的身影在长长的官道上有些萧索。她没有回头,她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平安村,也是最后一次,彼时她尚且不能太明白离别的含义,也不能清楚地区别短暂的别离和永不再见,却仍然在和煦的暖阳中感受到了山风的凉意,一阵一阵,她不知道眼中突然涌动着的泪意是为哪般,但是却执拗的坚持着走下去,沿着蜿蜒的官道,一步也不回头,嘴里却是欢快的不停的说着话,语气中带着她自己也没有的哽咽。
绿水村静静的立在那里,仿佛在认真的倾听,又仿佛没有,远处传来山风几不可闻的低低叹息。清脆悦耳的鸟鸣声时影时现,在山林间忽上忽下,山风一阵一阵,穿过山谷,树叶摇摇晃晃,发出几不可闻的呜咽声,似乎在向那个越走越远的小小身影轻声说着道别。
后来玖宁不止一次的回忆起这个清晨,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却是失落和空茫,也有遗憾。从这个清晨,她走向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怎样不同,她说不清楚,但是绝对与村西头那个总是用红绳扎着双髻向她炫耀的二丫的人生不同。
她总是想,如果那时候,她好好的向村里人道别了呢?哪怕只是在走的时候回一下头,看看那个生养了自己八年的村庄也好,不然也不会似这般空空落落,记忆里只余下一片剪影:绿油油的山峦连绵不断,静悄悄的村庄,连狗吠声都没有,绵长而又蜿蜒的官道,光影斑驳的自己的身形坚定而执着……
人生啊,年轻的时候总是要做些什么,留下点东西,不然在后来的漫长无趣而又无力作为的岁月里,又用什么来回忆以打发百无聊赖的时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