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恩!黎恩!”明忧的声音将陷在黑暗中的黎恩拉回了现实,如同泥浆一样限制住自己手脚的,是明忧在已是废墟的村庄,找到的一张老羊皮。
“明忧……”黎恩的眼睛缓缓睁开,眼前的篝火惊得他往后一缩。
明忧见他怕火,连忙上前,用身体挡着火,将黎恩笼罩在自己身体扯出的阴影中。
“你终于醒了!”明忧身后,篝火噼里啪啦地响着。
“村子!村子!!”黎恩惊慌地四处乱抓,火光照亮的,是一旁血迹已干的石墙,“大家都没了,都没有了!我想去救黎安,我打算去救她!但我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说到最后,黎恩整个人把脸深埋在阴影里,克制不住地抽泣。
这个少年,在一日之内,失去了太多太多。
明忧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火堆。
一阵惊鸦飞过,明忧侧耳伏地,耳中传来阵阵响动,不由得一惊,急忙拿土将篝火熄灭,拽着还没回过神的黎恩往后山的树林跑去,两个人跑到小山丘的林子里才停下,但两个人都鬼使神差地不愿离开,他们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去,但至少他们想看清楚来的人到底是谁,或许,也只是或许,会有跟他们同样存活下来的人,趁着夜色来取一些东西。
也就是他们前脚刚钻进树林子里的时候,远处山丘上冒出一个红点,骑在马上的人高举着火把,顺着山丘冲了下来,在村里匆匆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埋伏,从身后取出一支响箭,唰地一声射向另一侧的山野。
二人一瞬间以为自己暴露了,正准备转身跑,就看到那箭高高地飞过树顶,往远处飞去。黎恩抓着明忧,让他别动,两个人就这样在林子里一棵老树后面躲着,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
一个,五个,十个,五十个……红点越来越多,骑在马上的三四十个不算,后续跟上的足有近百人,打着唿哨,从山坡上涌入村里。这些人很多都穿着残缺,甚至只有一块破皮子的铠甲,身上背武器,肯定不是羊村的人。
黎恩看着那些红点渐渐近了,忍不住掰开明忧死命捂住自己嘴巴的手,问:“这些人,难道是官兵?”
明忧一时也被惊呆了,被黎恩的声音吓到,嘘了他一声,又压低声音,回答他:“不像,队形太野了,像强盗。”
黎恩听了明忧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希望他们拿了东西就走人,咱们村里除了那几十户人家的粮食,真没什么可抢的了。”
“但愿如此吧,我们就躲在这,等他们走了再说。”
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身后,有几十个黑影从另一端,悄悄地朝自己所在的位置摸来。
村里这伙骑马的人,正如他们所想是强盗,确切的说,是流寇,一路顺着官兵烧杀的路尾随而来,白天官兵杀,晚上他们就来捡剩下的。也不知是哪来的胆子,竟然一路跟到了骆河。
一伙人似是轻车熟路,在村里转了一圈,便开始一间一间屋子翻找,不管是打猎用的弓箭还是家里养的鸡鸭,只要用得上的,都被他们丢到了马背上的驼囊里。
“老大老大你快来!这火是刚灭的,还热乎着呢!”一个只有右肩带了块皮肩甲的独眼儿扯着嗓子,在村子里大喊着。
“这些人怎么还不走啊。”黎恩一手抓着一旁的树干,将一半的身子隐藏在树后,一手撑着地,维持着自己低伏的身形。“难不成今晚他们想住这儿?”
黎恩背后突然一声闷响,惊得他猛然回头,尚未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迎头就被套上了个口袋,脑后吃了一记重击,便两眼抹黑,失去了意识。
正在捆明忧的黑影压着嗓子,向队伍最前面,那个身形壮硕的黑影问到:“大王,这俩小子……”
话没说完,被称为“大王”的黑影狠狠地嘘了他一声,他正站在刚才黎恩的位置,静静地看着村里发生的一切。因为刚才独眼儿的喊叫,村里的流寇都聚集到了刚才黎恩和明忧生的火堆旁,这群人不要说纪律,就连脑子怕是都凑不起几个完整的,一听这村里有人,都不知道干什么好,跑过来看着他们的头儿,等着他下达指示。
山上的黑影们站好了位置,这些人身上都已经搭好了弓箭,只能那位大王下令,便一齐射向村里的那群流寇。
真是不巧,他们也是趁着官兵走了,来扫油水的。
一道响箭破空而出,村里的流寇们一惊,但为时已晚,山坡的林子里,飞出无数射向他们要害的箭雨。这些黑影都是山贼,平日里就靠着手中弓箭打猎,箭术比起那些一般的官兵,要厉害许多。
“都看准点,别给老子把马射死了!跟了他们十多天,就为了这点值钱东西!”大王朝身后的弓箭手们喊着。
这群流寇的头儿一脚踹开旁边死命往马身后躲的怂货,翻身上马,狠命一勒缰绳,也懒得管这些同伙的生死,掉转马头准备往村外逃命。“奶奶的,留得青山在……”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但才说了一半,他就被村口突然蹿出的十几个手拿竹竿的兵乱棍打下马来,那竹竿一端有倒钩,两三根竹竿往那流寇的皮肉里一捅,就直接拽进了黑暗里,一阵乱刀,也就没了小命。
还有机会骑上马的十几个人,都和流寇的头儿一样,没机会出那村口,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弟兄们,吃肉咯!!!”那一直躲在黑暗里的大王,苍啷啷拔出了手中的大刀,第一个冲出了林子,大喊着朝山下冲去,速度奇快,身后一群黑影见他冲出去,也都背上弓,抽出刀剑,紧随而上,村里的流寇死的死,伤的伤,早就放弃了抵抗,但这群山贼好像并不在意对方手里是否拿着武器,是否要投降,不论死活,一刀一个。
两个天时不到,这场黄雀在后的贼寇之争就结束了。
其实这些山贼的人数也不过六十多人,如果正面冲突,未必能占上风,但这场埋伏打下来,竟没有一人伤亡。平白得了三十匹好马,再加上武器、盔甲,比拼了命袭击官道上军队的押粮车划算多了。
“大王,这票赚大了,这群人估计是私吞了军队辎重的押送兵,这马,都是军马!乖乖,这样的马卖一匹能换两大车粮食!”说话的是山上管账的刘长好,他以前是个账房先生,但他从来没说,自己是因为手脚不干净被发现,一路逃出来,误打误撞当了山贼的。
大王看都没看他,只是说:“如果是军马,那不可能拿到黑市上卖,只能留下我们自己用,太显眼了。”他本来以为这群人只是偷了马场主人的马匹,又壮着胆子打扫了几次战场,才勉强凑起来这么一伙人的,这样看来,这群人本就是官兵,私吞了粮草军马,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不,或许,这群人延误了时日,知道自己到了上头交代的地点也难逃责罚,索性就落草为寇了。
朝廷的兵都是这幅德行,这群北燕蛮子,或许也快走到头了吧。
“大王,”随声而来的是两个高壮的汉子,一人背着一个刚才打晕捆好的少年,“这俩小子怎么办?就地埋了?”
“咱们从来不杀孩子。”大王说。
另一个大汉脸色一沉:“那放了?会不会跑去跟官府……”
“还是带回去吧,说不定这俩孩子知道点有用的。”被称作“大王”的身影将刀收回了刀鞘,只留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走,大家习惯了他的做事风格,他这样做,等于说这事就不再议论,按照他的意思办。
掉落在地上火把,终于照出了这手持大刀的汉子的轮廓,银色的乱发下,是个不过二十七八岁的青年面庞。对于他来说,这地方在噩梦里倒出现过无数次,真在这里站着,真真切切地踩着石板,反而没什么感觉了,或者,心里的感觉,他实在没办法形容:
羊村吗……?有多少年没回来看一眼了。村长的儿子回来了吗,大牛叔是不是还那么爱喝酒,今年地里的收成是不是还那么差……
他内心思绪万千,任由身边的人忙活,却如尊泥塑,摆在路中间。
这位山大王扶着腰间的大刀,静静地看着被毁的村子,毕竟,这是他出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