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寒故意在城外转了几圈,确定将这些外来人口转迷糊了才从小路绕到石岭瀑布。灾民大多是洪州人士,对洛阳近郊地形不熟,加之多日颠沛流离,双脚早已溃烂,又是多人齐行,出了洛阳,连自己身在何处也已然不知了。
见灾民没在跟来,阵寒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到地上喘起粗气,流云遁虽巧妙,但阵寒毫无内功根基,即使只学会了三成,跑了这么长的距离亦是口干舌燥,浑身无力,阵寒甩掉那一包书本杂物,爬到湖边,将脸浸到水里喝了个够,才筋疲力尽地躺倒地上,望着天空,忽然想起还有一个人,阵寒一个机灵坐起身来,见那少年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自己,虽是满身创伤,但仍中规中矩,眼神依旧威严。
阵寒打趣道:“不错嘛,跑了这么久,竟能跟上我的脚步,你不是一般人哦~”
那少年形似没听到,无任何反应,眼睛仍是直勾勾地望着阵寒,阵寒暗道:“难不成是哑巴?就算饿得久了,也不该饿哑了吧?”遂道:“我叫阵寒,你叫什么?”
那少年仍是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好似一座雕像,阵寒见状,伸了个懒腰起身,动了动身体的各个关节,笑道:“那我也不为难你了,这里很安全,你就呆在这吧,哎!今天状态不错,没想到第一次实际运用这流云遁,竟还救了一个人的性命!正好趁热打铁,我也好长时间没冲瀑布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禁得住……”阵寒心道这少年是个哑巴,前几句说给他听也不一定听得到,后几句其实是自言自语,边说着,边解去衣衫,道:“我要去练功了,一会儿带你去吃东西!”
阵寒提了一口气,正要运功,身后那少年吱了一声:“谢……谢谢……”声音极小,犹如蚊鸣,阵寒见他会说话,便转身问道:“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那少年抬头看了看阵寒,支支吾吾道:“我……没……”
阵寒看这少年说话极为吃力,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先天缺陷,便继续问道:“怎么会没有名字呢?你爹娘没有给你取吗?”
“我……我没……”少年低下头去,仍是重复这一句话,阵寒猜测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没有名字,也没有爹娘?”少年低着的头微微动了几下,意思是说阵寒说的没错,阵寒心中一凉,因为自己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由冷枫带大,对爹娘的渴望自是每晚充斥着内心,因此心中自是知道少年此刻的辛酸,于是安慰道:“你不要这样,我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都是老头儿把我带大,所以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
那少年却突然抬起头,道:“我......会报答你的......”阵寒见其眼神依旧是充满希望与肯定,知道这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执拗之人,但此刻家破人亡,一路乞讨流浪至此,尊严定是受到极大的打击,这才导致不愿与人亲近,阵寒故意扯开话题道:“哎!我看你也是好长时间没洗澡了,这里地方隐蔽,况且天色已晚,不会有人过来,我去瀑布底下练会儿功,你就放心的在这洗个澡吧。”阵寒自知少年不会应承,因此也不等少年回答,转身气沉丹田,一个跃步凌空而起,以岸为休门,以水面为景门,双脚轻点几下水面,便到了瀑布底下,往常都是冷枫带阵寒来这里,靠冷枫推送阵寒才能顺利到达瀑布底下,此刻竟能轻松一跃而去,这湖面少说也要几丈之宽,平常人根本无法到达,阵寒自觉这流云遁真乃绝顶轻功,一时喜不自胜,战意袭脑,也不热身,兀自走进瀑布中,这石岭瀑布高达十几丈,虽不是高耸入云,但这么高的水流冲下来浇到身上,绝对是上百斤的压力,一般武者尚不能承受,阵寒自幼来此接受瀑布的冲击,也就习以为常了,这一站,便是两个时辰。
太阳渐渐西斜,阵寒穿上衣服,躺在旁边的空地上休息,少年也沐浴完毕,在一旁静静站着,阵寒这才看清这个少年长相,只见他五官清秀,面容冷峻,眉宇间颇具英气,与方才那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已然判若两人,阵寒不禁拍手笑道:“好!想不到你还是个英姿美少年!只是这衣服……”阵寒挠了挠头道,“反正你也没有去处,不如跟我一同回儒风雅序吧。”
少年此刻说话已稍微顺畅,缓缓地道:“我......已受了你活命之恩......哪敢再去贵府......叨扰?”
阵寒摆摆手道:“不叨扰不叨扰,正好我也缺一个一起玩的,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别的玩伴看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都不愿真心跟我交朋友,以后啊,我们俩今后就永远在一起玩,也好彼此有个照应,你说呢?”阵寒这十五年来,大多数都是跟冷枫在一起,外面的孩子欺负他是个孤儿,时间长了也就不以为意了,只是那份孤独感,在每个漫漫长夜都会折磨的他辗转反侧,怅然无眠,此刻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一见如故,心中自是将他当做了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那少年听罢,满面皆是歉意,却也不做回答,阵寒见状,笑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啊!哎你……”这个你字一出口,阵寒才略感不适,道:“你没有名字可不太好~我也不能总叫你‘哎’~”少年点点头,阵寒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就帮你取一个,省的将来一直你啊你的,不成样子。”少年又是点点头。
阵寒挠了挠头,一边思索一边嘀咕道:“你眼神那么深邃,又那么清澈……澈……澈……”突然拍腿叫到,“就叫你阿澈好了,简单好记,哈哈~你要是不介意,把我的姓也拿去,老头儿说我姓叶,你也姓叶吧~”
那少年自己也嘀咕了一会儿,脸上稍微舒展了些,口中说道:“阿......澈......就好,就好......”
阵寒笑道:“这便好,就这么定了,走,回去,天色也不早了,我把你引荐给老头儿~他一定很喜欢你!”
阿澈问道:“老头儿......是谁?”
“一个很厉害的人!”
阿澈似乎也跟阵寒熟了,不再像之前那么拘谨。二人说着话,聊着天,漫步回儒风雅序。
“我回来了!”阵寒推开大门,带着阿澈走进院内,只见院内漆黑一片,只有冷枫的屋里亮着微光,阵寒也不敲门,一把推开冷枫的房门,一只脚迈了进去,只见冷枫坐在堂内,对面还坐着一位青年,这青年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国字脸,一身蓝衣,长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眼神虽不甚有神,但让人看着很好交往,平易近人。
阵寒也是奇怪,冷枫屋里从不留外人,这青年究竟是何人,正纳闷着,冷枫喝道:“进门不知敲门么!出去!”阵寒被这一喝,登时傻了眼,冷枫见阵寒双目呆滞,没弄清怎么回事,又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出去!”
阵寒这才看出冷枫眼中的严厉之情,忙关了房门,退了出来,阿澈小声道:“这就是你说的老头儿吗?果然好厉害!”他与阵寒聊了一路,说话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困难。
阵寒忙把食指放到嘴上,向阿澈挤了挤眼,小声道:“跟我来!”
二人绕到冷枫的屋后,阵寒不死心,非要看看来者是何人,在商谈什么,为什么冷枫这么着急让自己出来,于是拿食指蘸了蘸口水,捅开窗户纸,把一只眼睛凑了上去。
只见那蓝衣青年问道:“师伯,方才那是何人?”
冷枫边拿起茶壶给青年倒水,边搪塞道:“哦……只是我收留的一个孤儿。”
青年见冷枫为自己倒水,也没听清冷枫说的是什么,忙起身接过茶壶道:“师伯,弟子不敢当,天枢自己来!”
冷枫笑道:“星海啊,你这孩子就是这一手不好,太过于老实,在我面前哪用得这般客套?快坐!”
唤作祁星海的青年忙道:“师伯教训的是,天枢谨记。”遂坐回原位。
冷枫见祁星海没有再追问阵寒的事,便扯开话题道:“你师父近来可好?”
祁星海道:“有劳师伯挂心,师父他福体安康。”
冷枫捋了捋胡须叹道:“想来,我与你师父也有十多年没见了,一转眼,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沧桑变化,转瞬即逝啊~”
祁星海道:“师父平日也屡次念叨师伯,只是师伯隐居于此,师父只能望月兴叹罢了。”
“哦对了”冷枫猛地想起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此地隐居的?”
祁星海道:“启禀师伯,数日前,师父得到消息说,洛阳这里有人要仗义布施灾民,师父便猜到是您老人家,于是便派星海过来了。”
冷枫笑道:“这倒是你师父失察了,仗义布施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啊!”
“另有其人?”祁星海一脸不解,“除了师伯您,还有谁会仗义疏财,解救黎民众生呢?”
冷枫见又扯到了阵寒身上,忙改口道:“不提这个,你师父此次派你来,有什么要事啊?”
祁星海忙起身道:“不瞒师伯,星海此次前来,是奉师父之命,带来信笺一封,请师伯过目。”说罢,从怀里掏出以个黄色信封,双手递给冷枫,冷枫撕开信封,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道:
冷枫吾兄:
数年不见,师兄身体可好?近来俗务缠身,没能拜会师兄,是愚弟之过,今特命二弟子天枢捎来书信一封,以传达愚弟对师兄的思念之情。
近日愚弟得到消息,言洛阳灾民泛滥,有义士贴出告示,仗义出手布施,想必定是师兄所为,师兄一定也在奇怪,为何一时间灾民泛滥,愚弟派手下七星剑子连番数日调查,终发现灾情始于洪州,受害者并不是传言中的被鬼上身,而是中了一种非常奇特的毒,中毒者感官失觉,力道暴涨且神志不清,会被控制而袭击某一地区,日前丹青府已遭毒手,掌门黎霆不幸遇害,为免其硕大的家业被人觊觎,对外宣称是劳极而死,并由其独子黎司云顺利接掌,目前这批中毒者已不知去向,愚弟深恐此次事件是人为操控,故愚弟斗胆请师兄为中原武林与天下百姓着想,出山前往嵩山少林一聚,商讨下步对策。
愚弟黑焰敬上
冷枫轻轻合上信纸,自言自语道:“中毒……”
祁星海没有听清,问道:“师伯您说什么?”
冷枫道:“你师父信中所言与我所想不谋而合,老夫虽久在桃源修行,未出茅庐,但对江湖中的一举一动还是甚为了解,鬼神附体一说,超出了人类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外,明显是有人故意借此散布谣言,实则是用药物控制受害者,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说道此处,冷枫眼神闪烁,不自觉的抿了口茶。
祁星海并没有注意到冷枫的这一细节,反而双眼一亮,道:“师伯所言甚是!故家师特请师伯前往嵩山少林寺,共商大计,粉碎恶贼的阴谋!”
冷枫轻叹一声道:“不是老夫不肯与师弟相见,老夫因一己之事已隐居十数载,并发誓不再踏足武林,况且师弟雄才大略,剑法早已登峰造极,胜老夫十倍,此次事故,相信他会处置的很好,不必老夫多生事端。”
祁星海听罢,当即双膝下跪,双手抱拳,情真意切地恳求道:“师伯,家师有言,此次事件,定是心怀不轨之人长期策划的一场阴谋,且最终目的应与十五年前的魔教之乱有关,此事关系到整个中原武林的安危,请师伯以天下苍生为重,切不可置身事外啊!”这一段话说的倒是在理,只不过从祁星海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在背诵文章。
冷枫笑道:“这些话,是你师父教你说的吧?哈哈~~起来。”
祁星海脸颊一红,不料竟被冷枫猜中,自己的确是将黑焰所教一字不差地说将出来,他资质平庸,这短短几句话,竟是从下山开始背了一路,此刻突然被冷枫言中,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场面极度尴尬。
冷枫见祁星海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道:“你这孩子,从你师父救下你的那一刻,我便在你身边,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天生憨厚,我又怎会不知师弟的用意?你回去告诉你师父,凡事三思而行,不可急躁,不可意气用事,此事关系到整个江湖,让你师父追查起来万莫大意!”
祁星海见冷枫主意已定,不想跟自己去嵩山少林,也不敢违拗师伯意思,只记得临下山前,黑焰交托自己一物,并嘱咐,倘若冷枫执意不肯出山,便将此物交给冷枫,一路之上不能将其私自拆开,祁星海忠厚老实,自是不敢拆开师父所交付的物什,但此刻见冷枫态度坚定,便遵黑焰所说,将那一物从怀里取出,双手奉上,道:“师伯,家师有言,若您执意不肯出山,便将此物交付与您,请您阅示。”
冷枫伸手接过那件物什,拿在手里觉得里面软绵绵的,似是一叠绸缎,祁星海目不转睛地盯着冷枫,只见冷枫拆开那件物事的一瞬间,双眼的瞳孔顿时扩大,脸色一阵煞白,似是见到极震惊之物,登时站起身来,道:“我们明天一早便启程去嵩山少林!”
祁星海如处云雾,不知黑焰究竟给了他什么东西,能让冷枫有这种反常动作,并立马改口,但此时也来不及多想,听冷枫已答应随自己一同去少林,当下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随即应道:“是!”
窗外的阵寒与阿澈见两人出屋,忙将头缩下去,听得二人脚步渐远,阵寒才稍稍起身,只是弯腰看得久了,这一动,背部一阵酸意传入脑海,不禁让阵寒咧了咧嘴,却又不敢出声。
阿澈见状,问道:“你怎么了?”
阵寒背过手去锤了锤背道:“没事,站的久了,咦?你不累吗?”
阿澈摇摇头,表示没感觉。
阵寒道:“一定是你长期吃苦,所以对这种疼痛已经麻木了吧~”
阿澈点点头,问道:“那个蓝衣青年是谁?”
阵寒无奈道:“我哪知道?不过看样子应该是老头儿的师弟的徒弟……总之关系比较远啦!”
阿澈道:“他方才不知拿出了什么,竟让那位老先生改口,我真好奇他拿出的是什么。”
阵寒道:“你这么一说,我也好奇了,听他们说明早要去嵩山少林,太好了,这几天就可以痛痛快快玩了!”
阿澈却突然一本正经地道:“我们明天也去少林吧!”
阵寒一愣,惊呼道:“去少林?算了吧~”
阿澈道:“为什么?”
阵寒道:“为什么?你想啊,且不说我们不知道少林在哪,就算知道,以老头儿的性格,一定不会让我们去,所以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阿澈却问道:“那位老前辈为什么不让你去?”
阵寒道:“我也不知道,从小到大,别说去远的地方,就是离开儒风雅序几步,也要告知他,经他同意我才能去,所以去少林还是免了吧~”
阿澈道:“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想出去吗?你就不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吗?况且这次毒尸横行,正是我们大展宏图的好机会啊,你不是相当大侠吗?这正是个最佳时机!”
阵寒摇摇头道:“我虽然很想出去,但……”
“不要再但了!”阿澈打断道,“嵩山少林,我来的路上途径那个地方,我知道路,我们一起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这样一直呆在家里,几时能成为大侠啊,何况你这次开诚布施,江湖中一定已经传开了,说不定已经把你奉为神明了,这次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哦~”阿澈被阵寒传染,此刻说起话来不仅不停顿,反而滔滔不绝,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让阵寒好不习惯。
阵寒自是比谁也想出去,从记事以来,自己便在这儒风雅序,一呆就是十年,内心对于外面世界的渴望与好奇,每日每夜地折磨着他,但苦于冷枫屡次警告,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但今番冷枫也要去少林,便没有人再管自己了,况且有流云遁来去自如,不如趁此机会出去见见世面~想到这里,阵寒诺诺地道:“那我们抄小路,避开老头儿他们,一但有事,我们也可以迅速返回。”
阿澈点头表示赞同。
主意一打定,二人便早早回房睡觉了,翌日清晨,冷枫与祁星海刚一离开儒风雅序,阵寒与阿澈便也启程前往嵩山少林。
一路上,二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落寂寞,阿澈为人沉默寡言,但与阵寒一见如故,况且得阵寒救命之恩,心里自是万分感激,与阵寒同行,一路上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不似先前那般拘谨,阵寒自幼没有玩伴,猛然多了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兄弟,更是喜不自胜,把十年来的乐事趣事都讲与阿澈听,两人一路上游山玩水,好不自在,倒把去少林的事抛在脑后了。
这一日,二人吃了午饭,便继续上路,不知不觉中,已离开洛阳数日,二人虽未着急赶路,但少年脚步快,又是抄了小路,自是将冷枫与祁星海甩到了后面,二人谈着笑着,一阵凉风吹来,均打了个寒颤,似是有一场大雨将要到来,天边隐约有雷光闪动,乌云黑漆漆地向头顶压来,两人加快了行程,这种情况,自是先找一处避雨最为妥当,好在前面不远便有一出废弃的破屋,二人忙躲了进去,刚一进屋,外面的瓢泼雨声便清晰地传进来,阵寒笑了笑,感谢上天眷顾,设了这么一处弃屋,没有让他们变成落汤鸡。
破屋内杂乱不堪,顶梁柱都断了两根,屋顶上的瓦片摇摇欲坠,大雨从屋顶的破漏处浇了进来,虽是在屋内,仍是不能避免被雨淋,二人赶紧找了墙角一处雨水淋不到的地方,墙角上方完好无损,周围又被杂草朽木遮掩,阵寒不禁打趣道:“这里玩躲猫猫一定很好!”
只见阿澈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