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皇甫嵩病重,朝廷军队暂停了对黄巾军的进攻。两日之后,朱俊所率领的援军终于赶到了广宗,和皇甫嵩的大军会兵一处,只短短修整了一夜之后,次日一大早,朱俊便号令三军,开始新一轮的攻城战。
黄巾军因为先前一战中大挫官兵,所以信心和战意都前所未有的高涨,而朝廷军队因为新援军的到来,尤其是有了三大军神中打仗经验最为丰富的朱俊坐阵,加之为了洗清先前所受的耻辱,所以每个士兵的心中都憋着一股气,在战斗中个个奋勇争先,悍不畏死。
在广宗城那斑驳的城墙下,双方的勇士都杀红了眼睛,一个朝廷士兵刚刚登着云梯爬上城墙,便有五六把钢刀朝着他迎头劈下,朝廷士兵猝不及防之下,被砍得头破血流,面目全非,尸体像一块沉重的木头一样从几丈高的城墙上面无力地栽落。黄巾士兵们还未来得及收刀,从那刚刚空隙下来的城墙下面又突然冒出一把长矛,像捅破一层白纸一样刺穿了黄巾士兵的胸口,黄巾士兵惨叫一声,双目圆睁,鲜血滋滋地从伤口处喷射出来……
当生命变得廉价,当死亡被热血蒙蔽,人们忘记了恐惧,忘记了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他们为了各自的目标和信仰,用鲜血和肉体谱写出一首悲壮的死亡之歌,亦或是理想之歌……
随着时间的推移,黄巾军自身的劣势慢慢地体现了出来,士兵们凭借着人数上的优势各自为战,毫无章法,在效率上自然不能跟朝廷军队的进退有据,彼此配合相提并论。这种劣势一开始并不明显,但随着战况的胶着,体能的流失,双方的差距被逐渐拉大,局势对黄巾军越加不利,城墙几度几乎被官兵攻破,好在管亥周仓等猛士身先士卒,勇不可挡,率领着部下们硬生生地把官兵们又赶下了城墙。
直到日暮时分,朝廷军队终于响起了鸣金收兵的号角。看着如潮水一般慢慢退去的官兵们,幸存的黄巾士兵们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此刻却已经兴不起任何的骄傲和自信了,除了几乎脱力的疲惫,还有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甚至就连曾经那坚不可摧的信仰也开始动摇了起来:自己当初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不然,为何天神还迟迟不肯降下神迹,难道自己遭受的痛苦还不够多吗……
张角神色肃然地站立在城墙之上,张宝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在他们的身后,则是神情惶然,面色苍白的林轩和紫萱。
张宝看着重归于平静的城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张角,像是安慰他,也像是在自我安慰地说道:“这朱俊也不过如此而已,亏那世人把他吹嘘成了军神,还不是照样攻不破我们的堡垒,只要我们坚守城墙,他又能奈我何。”
张角却没有他这么乐观,他沉默地凝视着前方,脑海里浮现出己方士兵们那种迷茫怅然的神色,军队没有经验,不会打仗都没有关系,可最怕的,就是没有战意,没有信心。今天总算是堪堪守住了城墙,可面对朱俊这样的对手,以己方军队目前的状态,又还能坚持得了几天。难道天神真的已经抛弃了我们吗?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让我得到那个东西。不甘心哪!真的是好不甘哪!
转眼已经到了贾诩五日的约定之期,这天晚上,张角下令犒赏三军,在城中大摆宴席,一来以激励士兵们逐渐低迷的士气,二来,也好为林轩他们的顺利脱身加以掩护。
酒过三巡,张角以不胜酒力为由先行离席,张宝随后也带着管亥离开。三人在走廊里会合后一起来到内府深处的一个房间内。
房间门口站着周仓和裴元绍,见到张角和张宝,两人赶忙行礼。
张角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蹙起眉头,说道:“怎么这个时辰了,还不准备?”
周仓为难地朝着房间里看了一眼,说道:“将军,紫萱她——”
周仓虽然没有明说,但张角自然可以想象得出来,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便走上前去,敲了敲房门,轻声说道:“萱儿,是我,开下门好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但开门的却不是紫萱,而是林轩。林轩看了一眼张角,苦笑地摇了摇头,把路让开了。
张角朝着林轩微微点了点头,便放轻脚步,向着内间走去。
只见紫萱正坐在床沿上,轻声地啜泣着,当她看见张角走进来之后,更是情难自禁地哭出声来,她边哭边说道:“爹,我不走,我们好不容易相聚,我不想离开你。”
张角轻轻走到床边,挨着紫萱坐了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道:“紫萱,乖,你先跟你张宝叔叔先走,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马上就去找你。”
紫萱突然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坚决地说道:“爹,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听不出真话假话哩!谁都知道留在这里就是死,你还拿这种骗小孩的话来唬我,不,我就是不走,你不走我也不走。要走就一起走!”
听到这里,张角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他眼睛定定地直视着紫萱,有些严厉地说道:“糊涂!既然知道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那你还犯什么傻?你以为这样就是孝顺了吗?这是大不孝,我已经愧对你母亲了,难道你要让我在临死之前还要再背负一个牵累女儿的罪名吗?你难道要让我死而不瞑目吗?”
面对父亲义正严词的指责,紫萱一时间无以辩驳,但她还是不死心地苦苦哀求道:“爹,那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我们谁都不要死,好不好?”
张角凄然一笑,道:“若能偷生,谁又愿意求死呢?且不说这天下虽大,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人生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若走了,你让那千千万万的黄巾信徒如何自处,他们皆是因为信任我才跟我走到今天,如今我非但不能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生活,反而要在这最关键的时候抛弃他们,独自偷生,那我岂不成了背信忘义的无耻小人了吗?我又有何面目再苟活于人世呢?”
话已至此,紫萱再也无言以对了,她只能呜呜地哭泣着,绝望而悲伤,就像那溺水之人试图抓住浮在水面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见女儿如此伤心欲绝,张角心有不忍,于是他又放缓了语气,柔声说道:“况且这世间之事瞬息万变,谁又能保证说我们目前的处境就是十死无生呢?你忘了为父好歹也是个中星位八品的灵修高手呀!放眼整个天下,能在修为上稳压过我的又有几人呢?你放心,只要我安顿好了这些生死不弃的兄弟同胞后,定会前去找你,没准用不了多久,我们父女就又能幸福团圆了呢?”
对父亲的话紫萱虽然并没有多大信心,可还是被勾起了一丝丝美好的希冀,她仿佛已经看见不久的将来父女又重新团聚的幸福画面,这让她沉重悲痛的心灵多少得到了一丝安慰,眼神里又重新焕发出光芒。那是希望之光,而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和珍贵的感情,不管你身处何地,只要尚存希望,一切便皆有可能。
紫萱坐直了身体,抬起衣袖擦干了眼泪,一脸认真地看着父亲,说道:“好,爹,我答应你,我们先离开这里,但是爹,你一定要答应我,你一定不能死,一定要活着来找我,我们约好了!这是誓言,谁也不能反悔!”
面对这个注定要食言的承诺,张角却不敢露出丝毫的异色,他满是溺爱地揪了下紫萱的鼻子,说道:“好好好,咱们就这么约定了。”
好不容易说服了紫萱,张角先出了内间,留紫萱在里面收拾行囊,他走至林轩的身前,沉吟了一会,对他轻声说道:“林轩,我女儿就托付给你了,我这一辈子欠她的实在太多太多,可老天已经不给我机会去弥补了,我希望你以后好好对待紫萱,这不是命令,只是一个父亲最诚恳的请求,请你,一定要好好的保护她,爱她,我,我给你跪下了——”说着,张角真的就弯下腰来跪伏下去。
林轩吓了一跳,赶忙在半空把张角托住,并连连说道:“伯父,万万使不得呀!我和紫萱早已山盟海誓,我早已立下誓言,只要我还活在人世一天,便绝不负她,伯父,我对紫萱的赤诚之心日月可鉴,还请伯父勿再质疑。”
见林轩如此坚决,张角甚感欣慰,他顺势站起身子,愈加亲切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伙子,越看心中越是满意,他抓住林轩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块被布帛包住的长方形东西,交到林轩的手中,并说道:“可惜我是不能看到你跟紫萱成亲的那一日了,这是我作为一个父亲的小小心意,权且当作紫萱的嫁妆吧!只是这个东西意义非常,你绝不可轻易示于人前,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也行。”
林轩一愣,那张角交到他手中的那个东西体积不大,倒很像是一本书,可是重量却很重,而且甚是冰寒,便是隔着一层布帛还能够感受到从里面渗透出来的丝丝寒气。他疑惑地看着张角,说道:“伯父,这是什么东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