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营地深处的一座营帐内。
董卓放下了手中的一份文书,看着帐下垂立着的一个面色青黄消瘦的中年文士说道:“贾先生辛苦了,此番若能成事,贾先生当居首功。”
贾诩谦虚一笑,说道:“大人客气了,贾某愧不敢当,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贾诩的那“大人”两个字听得董卓心里有些不喜,但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笑了笑,说道:“贾先生就莫再谦虚了,文优一直夸你有萧、张之才,老夫得你相助,何愁大事不成?”这话已经说得相当露骨了,那张、萧两人乃是指昔日助那大汉开国皇帝刘邦夺下江山的张良、萧何两位不世之才,董卓把贾诩比作了张良和萧何,反过来也就是当仁不让地把自己比做那刘邦,谋朝篡位的野心昭然若揭。
贾诩还是淡然地笑了笑,既没摇头否定,也没有点头肯定,让人一时间猜不出他的真实用意来。
董卓见了,心头微怒,正想出言再添一把火,非要让那贾诩表明立场出来。身边的李儒却突然站了出来,微笑着说道:“师兄孤身入敌营,既完美地完成了任务,又能安然脱身,实在是令我钦佩不已。师兄你在那张角身边多日,就你观察,那张角是否如那传闻所言,怀有那种无上宝物?”
李儒的话也引起了董卓的极大兴趣,他暂时按下先前的想法,甚是好奇地盯向贾诩。
对于这种问题,贾诩也不敢轻率作答,他沉吟了一番,说道:“贾某惭愧,这张角乃是中星位八品的高手,在他的面前贾某自保尚且不暇,又如何能够轻易窥探出他的秘密呢?不过这张角已是强弩之末,又身陷我军犹如铜墙铁壁的包围之中,若他手中真有那般宝物,到时候还不是尽归大人所有,大人只需静待些时日,一切自有分晓。”
听了贾诩说他也看不出张角是否身怀巨宝,董卓难掩失望之色,不过贾诩接下来的话让他很是受用,他哈哈一笑,豪气冲天地说道:“贾先生说得极是,不管他有没有那个东西,老夫的计划都势在必行,但凡宝物都是能者居之,又何必急于一时呢?文优呀!你派人多加留意一下朱俊那边的行踪,这张角此刻最恨的怕就是这个朱俊了,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老夫等这场好戏可是等得心都急了呢?”
李儒嘿嘿一笑,说道:“主公放心,那朱俊听说皇甫将军病倒了,正日夜兼程往这边赶过来呢,那黄巾军鏖战了一天,也需要时间调整一番,到时候他们以逸待劳,定会继续上演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想来定不会叫主公失望的。”
董卓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一只手拉住李儒,又牵着李儒来到了贾诩的身边,再一手拉住了贾诩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两师兄弟,就是老夫的张良、萧何呀!”
李儒看了一眼贾诩,谦逊地笑着,没有说话,贾诩则表现得有些诚惶诚恐,连连说着不敢当。
从营帐出来后,李儒和贾诩先陪着董卓走了一段路,把他送走之后,贾诩对着李儒微微致意一下,便准备掉头自行离开。
“师兄,你等会——”李儒突然叫住了贾诩。
贾诩回过身去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李儒慢慢走到贾诩的身边,微笑着说道:“师兄我帐内还有几瓶好酒,我们师兄弟也好久没有对酌共饮了,何不趁着今日你我把酒言欢,重温旧情,岂不快哉!”
贾诩笑了笑,说道:“师弟相邀,贾某敢不从命。”
言罢,两人便并肩朝着李儒的营帐走去。
到了帐内,入了座,斟满酒,又有侍女及时送上几盘下酒菜,李儒便喝退了一旁服侍的侍女,端起身前的酒杯对着对面的贾诩说道:“师兄,一路风尘劳累辛苦了,我先敬你一杯。”说着,便一仰头,喝干了杯中的美酒。
贾诩也陪着他把自己的那杯酒一口喝干。
之后两人又东拉西扯地寒暄几句,当然多是那李儒在讲,贾诩在听。
李儒在喝干了第三杯酒之后,一边为贾诩和自己优雅徐缓地倒着酒,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师兄此行除了见那张角外,还偶遇了一个年轻少年?”
贾诩听了心里一惊,表情却是无动于衷,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好整以暇地端起身前的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放下酒杯,答非所问地说道:“师弟当真是手段了得,我还只道当日那只老鼠是那张角派来监视我的,却想不到竟是师弟的手下。只是师弟你这耳目隐藏得如此之深,想那董卓也未必清楚吧?”
李儒被反将一军,也不恼,他嘿嘿一笑,干脆直截了当地说道:“都说狡兔三窟,要想在这乱世之中保全性命,自然是要无所不用其极的。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倒让师兄见笑了。”
贾诩自顾喝着酒,并不急于表态。
李儒知道,跟自己的这个师兄玩心机,比耐性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于是他紧接着说道:“师兄,你我情同手足,有些话我也不瞒你。这董卓常把自己比作刘邦,可我却不愿做那张良、萧何或者韩信。韩信在临死前才叹息‘狡兔死,走狗烹’,我虽有些才学,却万不敢与韩信相提并论,他尚且如此下场,何况是我。所以,我总要先为自己寻条退路。我知道师兄做事向来不会无的放矢,那少年能被师兄如此看重,想来必有其过人之处。私底下我也派人调查了一番,那个少年的身份倒也奇特,竟是那神医华佗的亲传弟子。只是仅凭这个身份,显然还不足以让师兄另眼相待。但不知那少年有何过人之处,师兄可否明示一二呢?”
贾诩放下酒杯,平静地看着李儒,说道:“世间之事没有绝对,未来之事更是虚无缥缈,我又岂能真的全都未卜先知呢?师弟未免太高看于我。人生好比一场赌博,我又何尝不是绝境之中赌得一丝活路。但万事皆逃不过因果轮回,师弟,你聪慧过人,前途无量,若能潜心修行,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这董卓绝非明主,为兄最后一次劝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不然纵然你狡兔十窟,也难逃因果报应!”
李儒脸色一变,神情又暗淡了下来,他惨然一笑,说道:“师兄你不必再劝了,我已泥足深陷,回不了头了,我此番专门找你,也非是为自己,而是,而是为了我那还不到豆蔻之年的女儿呀!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实在不想因为我的罪孽而牵连到她,师兄,我别无所求,只愿东窗事发之时,师兄能看在你我多年的同门情分之下,保她一命,如此,则儒感激涕零,师兄但有所求,我义不容辞。”
听李儒说起他的女儿,贾诩心里也很自然地浮现出那个惹人喜爱的娇嫩女娃,他不无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呀!师弟放心,便是你不说,我也不会见死不救的,小雯那丫头我也很是喜欢哪!”
贾诩的话让李儒一直压在心头的那丝忧虑消散了不少,他像是终于卸下了心头的一块巨石,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他端起酒杯,很是感激地对贾诩说道:“师兄,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大恩不言谢,师弟我先干为敬。”
看李儒极其爽快地喝干了杯中的酒,贾诩的心情却仍然开心不起来,他看着李儒,迟疑了一会,还是说道:“别的为兄倒不足为虑,怕只怕师傅那边——”
听到贾诩提到师傅,李儒的身体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智谋如他在面对那个男人之时,也难掩恐惧敬畏之情,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威压:“这跟师傅又有何关系呢?”
“师弟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无不在他老人家的意志之下,师傅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儒沉默了好一会,还是有些心颤,但再想想自己那个粉妆玉琢的可爱女儿,亲情的力量终于压倒了恐惧,他终于下定决心,面露狠色,眼神坚定地说道:“师兄放心,只要你能信守承诺保我女儿一命,师傅那边自由我去应付。”
李儒的坚决态度让贾诩也为之动容,同出一门的他自然清楚,李儒做出的这种决定需要有多大的勇气和胆魄。仅凭这一点,足可顶消先前的一些不快了。他同样坚定地看着李儒的双眼,很是认真地说道:“师弟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天,便不会让小雯有生命之危。”
听到贾诩做出这种承诺,李儒会心地笑了,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可以算是安全无忧了。因为对于贾诩的保命手段,他比贾诩本人还要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