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听着艾妈沙哑的哭声，艾草的视线又开始变模糊了。
最后，母女两抱成一团，开始尽情宣泄这一阵内心积攒下来的所有情绪。
最后，还是艾妈心疼艾草，看不得她越来越红肿的眼，听不得她快要失去声调的嗓音，这才停了哭声。
送葬回来才是主人家真正开始忙碌的时候，既要应对各方来客还要答谢那些辛苦帮忙的村里人。
按规矩，还须得在门前烧上艾草枝叶，等待从坟山埋完棺椁下来的男人们，待他们跨过艾叶艾草制造的烟火，就及时送上毛巾和热水，请他们洗脸洗手。这是主人家答谢他们辛苦帮忙的一种方式。
艾草觉得能这样忙碌刚刚好，至少没有时间和空间让自己胡思乱想。
这一忙，就忙到了午夜时分，送走最后一批特意留下来打麻将的近亲，艾家人这才终于闲了下来。
艾草觉得很累，不管是身还是心，可要她现在去睡却又的确睡不着。
她看了看厨房的火塘边在一处说话的三个姨和艾妈，又看了看院里火堆边正陪着艾爸放开了肚子喝酒的几个姨爹和艾峰，默默上了楼，走向自己的房间。
艾草没想到会在自己的房间看到二姨家的儿子，他正端正坐在书桌前托着腮做作业。
听见门上的动静，抬起头看着艾草，羞怯一笑。
说起来，艾草和几个姨家的几个兄弟姐妹都不是很熟悉，其中年龄是一个原因，她上小学时他们还是襁褓里，即使想亲近只要听到他们的哭声她就望而却步了，她上初中时他们才上小学，能聊的话题不多，会玩的游戏也已经过时了……他们在成长过程中没多少时间相互了解。
都说年龄是一到不可逾越的鸿沟，还是有其道理的，不过这话放在艾草和默修闫身上却像是用来描述两人情感的坚固程度。
两人从相遇，相识，相知到相恋，仿佛都在背离世间所有的常理可一切却又都在情理之中。不得不说，他们的缘分之深亦非常人所能及。
看着不远处，书桌前文静恬淡的少年，艾草突然想起，她也曾经抱过还在襁褓中的他，他亦在她身上拉过屎撒过尿。
看着少年的生疏模样，艾草的心反而觉得和少年又近了几分。“在写什么呢。”
“作业。”少年觉得说得有点少又补充了一遍。“英语作业。”
艾草看了下手机上的日期，看到上面显示的内容，今天并不是周末，心里不由得又是一暖。“你请假过来的。”
“恩。”少年微微低垂着头，手一直摩挲这书本的边角。
艾草想起剩下两个姨的几个孩子都没有过来，就多嘴说了一句，“有心就行，不要耽搁你读书才好。”
“总要送外婆最后一程才安心。反正也就一天也耽误不了多少。”
艾草不由自主的走过去摸了摸少年剪得很短的毛发。
手心的触感有些痒却很容易让人上瘾，她忍不住又摩挲了一会儿，直到少年开始有些不自然的转动脖颈，她才放开手。
“没少和你妈妈吵吧？”艾草了解二姨的零碎，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让自己孩子丢下学业，而且听家里人说，这孩子还是个成绩不错的。
“她说的有些话听过就算了，姐，我妈在做人方面有些毛病，她要是说了什么，你千万别和她计较。她就是这样的人。”
艾草怎么也想不到在她眼里应该处于“不知愁滋味”年纪的少年思想却这样成熟。
她想起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整天只知道用功读书根本不会考虑什么人情世故。
此刻她才深刻理解了“人类是时刻在进化的族群”这句话。
虽相隔不到十岁，可艾草却觉得自己是在和同龄人说话一般，不对，他比同龄人还要显得稳重一些，至少穆子堂就从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有些感慨，“现在的孩子已不能真把他们当孩子看了。”
“姐，我最近有些心烦，我把心事都写在本子上了，你能帮我看看吗？总觉得我认识的人里好像就只你能明白我的想法。”少年说这话时有些扭捏，不过也算落落大方。虽不敢正视艾草的眼睛，不过声音还算诚恳。
艾草对手少年的亲近和依赖还是很受用的。
要知道，认识她的人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更勿论默修闫，从来只会把她当孩子来对待，很多时候，说话行动都会无意识用对待孩子的方式来纵容她。
起先，穆子堂还有几分孩子气，她尚能拿出几分做大人的架势来对付他，可不知从何起，连穆子堂也开始对她颐指气使起来。
看着清俊的小堂弟，艾草终于找回点当大人的感觉了。
一盏灯下，艾草坐在床上，少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人翻看着一本笔记本，一人重新开始写作业。
艾草翻看着少年装订成册的心路历程，想起放在纸箱里的那几本颜色已经泛黄的笔记本，心里莫名发软。
想来，不管基因怎么进化，时代怎么进步，可人类倾诉自己秘密的方式却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消失的。
笔尖划过纸张，心里的秘密变成可读的文字，更像是在一种仪式，一种成长的仪式。
上面的文字有些稚嫩，亦有些杂乱无章，不过，其中饱含的青春纠结与茫然无措还是能看得出来。
让艾草惊讶的是，纸上的内容。
“保持纯净之心。”
“想要掌控时光飞车的方向盘而不是仅仅赶上这辆车。”
“保持初心的重要性！”
“要向惰意宣战。”
“……”
这样的内容，艾草在他这个年纪从来不会想的事情他却一一记录下来还因此烦扰，想起自己本子上记录的小女儿心思，艾草不由得自惭形愧。
艾草怀着一点不甘心，认真查看笔记本上的边边角角，终于被她发现一处笔迹明显不同的地方，清秀的字形一看就是女孩子写的。
刚好少年转头看了看艾草，艾草指着书上的文字，望着他，一脸的调侃，双手握着拳头放在嘴边，用自己不擅长的撒娇模式装了一会嫩“你一定可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