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安静的南方小镇里,临近小湖的一座庭院内。
一男一女正对峙着,两人站在贯穿整个车轴草坪的石子路上,男的清俊莹然女的娟秀娇美。
女的穿着一件棉质衬衣,一条牛仔裤将她美好的腿部线条勾勒得近乎完美,披散着的长发微湿,发梢间还有些许泡沫,显然这头发才洗到一半。
男的穿着大致相同,可即使到了夏天,他仍旧在衬衫外加了一件针织衫,唇色有些苍白,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沾染着水渍,显得有些狼狈。
一手拄着手杖,一手紧抓着女人的手臂不放,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身体微微颤抖着。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生气了。”默修谭是真的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实是想不通,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帮着她洗头,这女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我们到此为止吧。”艾草声音清冷,不为所动。
“你说什么,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试试。”默修谭拄着手杖的那只手不由得晃动了一下连带着重心也偏移了些。
他不得不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不过牵制着女人的那只手依旧没放开。
“我说我们到此为止。”艾草的视线放在不远处被打翻的塑料盆上。
她还记得那盆是和他一起去不远处的集市上购置的,她当时突然起了逗弄他的兴致,很是和老板娘砍了一会儿价,很物美价廉。
默修谭一直以为艾草是因为自己充满烟火味的那点小市民心思得到了满足所以才会这么喜欢用这盆子。
很多时候,明明可以在浴室里只用一个步骤就能轻松解决的个人卫生问题,她总喜欢用这盆子分两步骤、三步骤完成,还玩得乐此不疲。
可事实是因为默修闫那天自始至终都隐忍着,只有一直观察着他动向的艾草发现这人在暗戳戳往后退极力想装作不认识她。敢怒不敢言可又要极力讨好她的模样彻底取悦到了艾草。让她郁结许久的心情明朗了些许。
当时,艾草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儿,也有试探默修谭的意思,她在讲价过程中,一直暗暗等待着这人破功,期待着这人堵住她的嘴。
可最后,直到老板娘败下阵来,这人乖乖付了钱,还摸了摸她的脑袋,只轻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说道“说累了吧,待会儿用省下来的钱给你买个香草冰淇淋,你不是一直想吃嘛。”
模样像极了默修闫,连宠溺的神情都像,艾草差点否定了心中的论断。
盆还是那个盆,现在以盆为中心半径在一米左右的范围内还在冒着热气。
空气中弥漫着绿茶特有的香气,这个味道的洗发水也是他和她一起选的,两人一致认为这个牌子的洗发水香味是最自然的,用句矫情的话来描述,那就是,“能让人有置身于茶园的感觉。”
盆周边飘动着几个泡沫,折射着七彩的光,平添了几分浪漫。
这些无一不在向艾草昭示刚刚两人相处得如何愉快。
她乱动着脑袋故意不让默修闫好好帮她洗头,他被逼急了,从背后紧抱住了她。
身后的体温一再提醒艾草这一切都是假象。
然后。艾草终于忍不住推开了他,甚至把满盆的洗头水都打翻了。
“看着我的眼睛。”默修谭向前迫近了几分,他甚至扔掉手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捏住艾草的下巴,迫使艾草的视线对准自己。
艾草想起那人也是这般,说话时,必要看着他认真说,不然他就和你没完没了,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直到,你能看着他眼睛把意思表达清楚,他才罢休。
这样的相似点让艾草略微晃神,她的视线终于对上了默修谭的眼睛。
艾草眼中有决绝、有伤痛、有愤懑还带着一丝丝的绝望。“我如果看着你也是透过你看着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那个人,你不会觉得别扭吗?”
“你知道了~”这句话一出口,默修谭就开始后悔。可他仍旧管不住自己的嘴。“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这两个字从艾草嘴里说出更像是在叹息。勇气只是一时,她已经没了和他针锋相对的力气。
默修谭颓然放开禁锢艾草的双手,脚步踉跄了一下,艾草下意识要去扶他却被他挡开了。“那你也应该知道我的腿没废。”
艾草蠕动了一下嘴唇,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出声,这就是一时冲动的代价。
艾草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不是她提前爆发就是他装不下去,可真的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她发现之前准备的所有词语都显得苍白无力,至少对着这张脸她暂时失去了言语能力。脑海中连一句摊牌的腹稿都拿不出来。
之前,艾草也不是没和默修谭肢体接触过,甚至比起最近几个月还要频繁。
在默修谭刚醒来需要复健的那一年时光,她几乎每天都要伺候他,可这次不知怎么,她忍受不了。
或许是时间拖得越来越久让她越发焦躁起来。或许是因为心间没来由的那一点悸动让她觉得不安。
十几年积累起来的本能让她只能对默修闫一个人有这种感觉,换一个人,即使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具备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性情,她都觉得是一种背叛,这是她有洁癖的精神世界所不允许的。
艾草有些受不了这沉重的气氛,干巴巴的问了一句“他在哪里?!”
“既然我隐姓埋名和你在一起那他在哪儿就显而易见了,不是吗?你从发现我不是他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我要离开这里。”艾草终于说出了这三年来最想说出口的话。
“离开?!去找他?!”默修谭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微眯着,眉宇之间带着几分戾气冲淡了原先淡泊慵懒的气质“你既然都忍耐了这么久,怎么这时倒变得冲动幼稚起来了。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辈子只能和我在一起,至少,你的配偶栏里写的是我的名字,这是不争的事实。”
“你的名字?!”艾草一直抿着的嘴微张,露出几分嘲意。“你确信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
“是!”男人的瞳孔晃动了一下。可能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有一天会这么理所当然的占有这个名字。
因为承认了,就意味着他将永远失去“默修谭”这个名字带给他的所有荣耀和尊贵。内心深处,他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之前习惯主宰别人命运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