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轻功挺好的,你怎么跟得上?”叶秋抓了抓头,有点疑惑,他抬起手臂在上面闻了闻,“也没被洒药什么的啊。”
“放屁,老子怎么会用那种下三滥的东西,”仇杨勇大声叫喊。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挥舞着一双铁拳,像是很想把叶秋一拳打倒,“******,好死不死的,偏偏这时候遇到你,我还要赶回去吃饭呢。”仇杨勇嘟囔着。
“那你快点回去吃饭吧,”叶秋听到了这个魁梧庄稼汉的呢喃,也朝仇杨勇大声喊着,生怕仇杨勇没听见,“快点回去吧,别让等的人着急了。你看,天马上就黑了,你走的又是小路,路也不好走,快点走吧!”
仇杨勇往前走了几步,抬头瞟了瞟那个少年。走到河边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低着头看着越来越深寒的河水。
叶秋拾起了剑鞘,把上面的绳索缠绕在剑鞘上,抱着剑也低头看着仇杨勇,一眼不眨。这个魁梧的汉子曾说过,他种了三百多亩地,三百多亩啊!即便是五十个人累死累活也就这么多了,并且他还不用牛!
颜一一双手拉住身上的大衣,往前走了一小步,坐在崖坡上,两只小脚搭在崖壁上,轻轻的哼着不知名的歌。
她很清楚地听到了下面那人歌声里的豪迈,他一定是一个念家的人,有自己喜欢的人和喜欢做的事情。每天的生活单调却又不感到厌烦,陶醉在自己的小乐子里,可以因为很小的一点东西,就能够高兴个大半天。
似乎有些明白天龙帮都是些什么人了,颜一一用手指慢慢梳理自己的头发。
仇杨勇突然蹲下身,捧了一捧河水,喝了一口,长长的出了口气,“这水真甜!”接着他又捧了捧,把脸也洗了,一粒粒水珠落尽河面,一圈一圈的涟漪扩散开来。
叶秋有些紧张,这块并不算大的地方似乎让人有一种压迫感,像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盯着他,这种感觉忽隐忽现,时强时弱。
在他刚下山的时候仿佛如芒在背,他要随时准备拔剑,可是并没有什么人跳出来,最多就是在后面放几箭。
仇杨勇拿着衣袖把脸上的水扫干,这个精壮如天神全身黝黑的汉子起身踏着河面缓步走向了对岸。平静的河水仿佛镜子,他踩在镜面上。不过在走出两三步的时候他的脚慢慢陷进镜面,河水迅速渗进鞋面。
“我靠!”仇杨勇低声暗骂,他转过身又跑了回来。
叶秋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立刻吓得把脸扳了回去。干干的咳嗽两声,装作很严肃的样子,“你的轻身之术还应该再练练,能够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再过几年就可以了。”
仇杨勇仰头看着叶秋,脸色黑得像是可以拧出铁水,然后他挠挠肚子,大笑了出来。笑声很大,声音传了很远,林子里的雀鸟惊动了不少。几十只雀鸟飞出树冠,叽叽喳喳的叫着,像是在讨论这个人怎么这么吵。
“老子的功夫都在手上,铁手一挥石裂山开,小子你知道什么!”仇杨勇喝道。
“可是你还是不能踏水过河,”叶秋说,看着河面,“我能踏水过河,而且我的剑也可以劈石裂山。”
“你存心的呢!”仇杨勇暴喝,瞪眼看着叶秋,“找茬呢?”
只是一会儿,他脸上的怒气就消散了,“跟你这耽误这么久,再不走天就真黑了,我晚上还想吃热饭呢。哪天再找你算账,你给我等着,老子要把你一寸寸地捏碎。”
说着,他微微躬身,大腿下蹲,膝盖弯曲,整个人像青蛙一样弹射出去,稳稳地落在河的另一边,头也不回地踏着大步走了。
这个精壮的男人悄悄地走了,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在崖坡上的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也不顾地上的灰尘,一屁股坐下来拧着靴子的河水。
在走到那个少年附近的时候,他竟然胆怯了。像是那里有一把巨大无比的利剑,山一般高大,直直地插入云天。锋利无比的剑刃对着他,莫大的威压海浪般拍打着,随时都能把他断为两截。
冷冰冰的汗不断地从头顶冒出,当他捧着河水看到里面瞳孔不住收缩的面庞时,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
“切!”仇杨勇拍拍身上的尘土,把拧干的靴子在地上打了打,重新套回脚上,吼着嗓子又唱起了山歌。
“我还以为他要和我打架呢?”叶秋轻轻地拍了拍胸口,“你看看的他那双手,整个就像两坨大铁,身子还那么壮,他一拳也许真的能够轰开一座山呢。”
“你说我能不能打过他。”叶秋问。
呜呜的风声吹着,“能,”颜一一想了一会儿,“我还是挺相信你的。”
“真的?”叶秋有些意外。
“那个人也没杀过人,你也没有,你们两顶多算是半斤八两,但是你比他年轻,”颜一一抬着头看着叶秋,笑了出来,眼神宁静。白皙的脖子像是一块无暇的玉石,映着淡淡的光,“你一定可以活得比他久的啊。”
颜一一看到这个少年漆黑的眼睛里似乎出现了刹那间的深邃,像是夜空里的忽然出现了一颗星星,那样的一片星空。她伸出手,歪着头,“拉我起来吧。”
“哦,”叶秋点点头,把绳索一圈圈绕开,重新把剑袋绑在背后,再把长剑搁在背后,一把拉起颜一一,“我们回去吧。”
“等会吧,”颜一一轻声说,“我还想再听听这风声。”
“风声?”叶秋小声嘟囔,盘腿坐了下去,揉了揉有些发痛的眼睛。双手托着下巴,眼睛慢慢阖上,“走的时候叫我吧,困死了。”
风里,叶秋轻缓的鼻息悄悄响着,这个少年低垂着头,身后的长剑在他背上斜斜的笔挺的对着逐渐暗淡的天空。
他的身材并不高大,所以背着这把厚重且长的剑时,总是有种奇怪的别扭感。似乎这个少年并不是一个拿剑的人,他只是一个背剑的人,庞大的剑压在身上,他却依然固执的不肯弯腰。
真是一个天真的孩子。
颜一一曾经很多次幻想过这个少年拔剑时候的样子,长剑出鞘,山河震动,天地失色,日月无光,脚下尸山血海,手里提着龙霸天的头,头颅的上的血滴落在血海里。
颜一一紧了紧长衣,长衣的领口处还有淡淡的腥臭味,上面只有一团青黑色的血迹,已经被揉搓了很多遍,稍不注意只会当做一块油渍。她的五感变得很敏锐,甚至能够从残留的气味上知道这一定是口淤血,囤积在胸腹,隔了很久才吐了出来。
她把领口向上卷了卷,遮住上面的血痕,举头望着天空,默然无语。
直到日头西垂,颜一一摇了摇叶秋的肩膀,“走吧。”
他们回到听雨楼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辛子坐在门口迎了上来,眼里有些担心。
下午的时候掌柜的说,“你来我这干活吧,工钱就算了,一天管你三顿饭,怎么样?”
辛子答应了,然后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阿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阿锦说。阿锦捧着他的脸,在他的额头亲了一口,“太好了,以前我让老板给你找个工作,他都不理我。现在好了,辛子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阿三一天没来楼里,听掌柜的说是去忙活他女儿的事情了,辛子当时有些诧异,但又觉得是理所应当的。
这天晚上叶秋早早的回房睡了,吃了两碗米饭,一盘腊肉。
辛子偷偷拉住颜一一的手,示意她等会上楼,他拉着颜一一坐下,桌子上留着一股残菜的味道。颜一一起身,坐到旁边的桌子上,辛子跟了过去,倒了杯水,递到颜一一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掌柜的趴在柜台,柜台上的烛火一抖一抖,他的脸也跟着一明一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天师傅到处找你,你去哪了?你也不说一声,一个人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师傅以为你去天龙帮了,他就跑到天龙帮去要人。那里的人说你没去,师傅说你一定在里面,他要进去找找,你都不知道师傅当时有多着急。”
辛子正对着梁柱上的烛火,烛台钉在梁柱上,大约有八九尺的高度,蜡黄的光被颜一一的头挡住半边,辛子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阴暗。
“那个孩子救活了么?”颜一一问。
“救活了,他比你大得多,”辛子扁着嘴,“切开肚子的时候喷了好多血出来,那个王大夫一张脸都是血,眼睛都睁不开。师傅身上没有沾到半滴,那些血像是长了眼睛,刻意避开了师傅。”辛子揉了揉鼻子。
“赵老爷当时被吓住了,他说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血,然后他拿刀切开了自己手腕,师傅就把他儿子的手腕切开,把他们俩的手腕紧紧贴在一起,赵老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白了。”辛子端着茶杯小小的喝了一口。
“师傅说血不够,就把府里所有人叫到一起,把他们的手腕一下子都割开,那些人的血飘在空中。师傅手里的血也有一团血,在他手心打着转。那些飘着的血和他手里的血接触,然后从里面选出两个结实的人,让他们代替赵老爷。”他的眼里满是羡慕,这个小孩是打心里想学那些高深的武功。
颜一一看着这个孩子,看着这个孩子漆黑的眼睛。他的眼睛不大,上边的眉毛也不粗,弯弯的,抬起头来的时候更有点像女孩子,带着极其细微的柔弱。这个孩子小时候一定是被当做女孩子生养的,只不过受了很大的刺激,把曾经柔弱的一面埋了起来。
现在他找到一个依靠了,颜一一嘲弄似的笑笑。
依靠啊,多么可笑的东西。
所以渐渐地表现出自己的娇弱了,即便他曾经很抵触这种东西。
那双漆黑的瞳子里似乎很得意,里面的烛火不断地跳动着跳动着,变得越来越耀眼。
颜一一微微地笑着,随着孩子的表情不断丰富的表露出来,他的动作、神态以及语气在颜一一脑海回旋。
这个孩子曾经的过往,他的经历,他心里的那份憧憬,全都变成了一张张画展现在颜一一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