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端着盆杵在楼底下,他不知道去哪里打水。
按照听雨楼的规矩,每天早上会给客人们打盆热水洗脸,现在这盆水弄脏了要换,可是那个小二正忙着擦桌子,动作麻利,充满了干劲。
小二看到叶秋,小眼睛不经意的往柜台瞟了眼,迅速弓着身接过水盆,一脸献媚的笑。
客栈老板埋头打着算盘,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外面一阵脚步声,冷枫走得很急,来得来的也急,身后跟着十三个刀客。
清一色黑白相间的服饰,中间用金色的丝线缝着边,左胸口处绘着一条金龙,张牙舞爪,仿佛随时会冲出那层布料,择人而噬。
客栈老板刚掀开门板就被天龙帮弟子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能傻傻的笑着,埋头看着账簿,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这群人。
叶秋原本想着龙霸天是老江湖,那么就一定会把自己小时候换过几条内裤也给查出来,这样才会让自己给他的夫人诊病。
可是他理解错了,老江湖行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经过七拐八拐,叶秋在一个小院里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妇人,娴静优雅。
妇人旁边的那人普普通通,左右是她的两个小孩。
小院里有端茶的侍女守门的精悍弟子,还有常啸天和几个魁梧的汉子。
进门的时候屋里十几双精湛的眼睛齐刷刷的盯着他,有阴狠,有毒辣,还有不爽,直盯得他一阵发毛。
还好十几双眼睛里混着两双童稚的眼睛和一双温和的眸子。叶秋朝着童稚眼神的主人看去,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然后对面立刻还来两个大大的笑脸,还有干脆的笑声。
又是一下马威,天龙帮还真是麻烦,叶秋心里有点无奈。
他走到小男孩面前摸摸他的头,又伸出另一只手摸摸小女孩的小脑袋,扬起了胸膛很是一副老江湖的范,“你们真乖,哥哥真高兴遇到你们。”
在说完这句话后,叶秋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周围的气势达到了顶点,一股浓浓的杀意顶着他后背。
“咳,”面容普通的男子干咳一声,一挥手,“你们先下去,叶少侠是贵客,不得放肆。”
在屋里凶神恶煞的人出去之后,小女孩似乎是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忽的跑到叶秋身后,往屋外看了看,看到小院的大门关上了,这才回过头睁着一双亮堂堂的玲珑大眼,“哥哥也真棒,看到王叔叔常叔叔他们都不害怕,小清可不敢看常叔叔他们呢。”
“对啊,哥哥,你的剑好帅气啊。”小男孩也跑到叶秋身后,站在姐姐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叶秋的天择剑,一脸艳慕,然后撇着小嘴像是不开心的样子,往妇人那瞟去,“我娘从来不让我碰这些东西呢。”
妇人笑了,向着女孩招招手,润清回到母亲身边,小男孩也拉着姐姐的手跟着往后退,经过叶秋跟前的时候,大眼睛转着圈,然后飞快的偷偷摸了一下天择剑,飞快的撒手跑回了妇人身边。
男子看到这脸色微怒,轻哼了一声,“不识大体,龙润土,自己去先生那罚抄三字经,晚上交给我,抄不完不准吃饭!”
“是,爹”小男孩低着头,委屈写了一脸不情愿的答应了,小手扯着姐姐的手臂摇晃着。
“霸天……”妇人看向龙霸天,又看了看低头的孩子,一副慈母的样子,欲言又止。
叶秋仔细的打量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子,没想到龙霸天这么普通啊,不大也不深邃的眼睛,不高不扁的鼻子,就连额骨都没有峥嵘的趋势,叶秋上下打量,不过他有一头茂密漆黑的头发,虽然还是微微卷起的。
“叶少侠请坐,”龙霸天坐了下来,身影笔直,招呼着叶秋坐下。
“冷枫”龙霸天对着门外喝到,“带着他们去先生那学习。”
看着两个小孩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叶秋就想向龙霸天为他们说说好话,可是说什么呢。这是父母在教育孩子,他一个外人说啥都不太好,再说了学习又不是什么坏事,然后他紧闭上嘴巴,只是望着两个小孩离去的背影。
“佳怡,你不让我教他们武功,那我就不教,毕竟江湖险恶,他们还是不要踏进来才好。”叶秋可以看到这个男人眼里的那抹温情,他没想到大恶如龙霸天也有温情的时候。
顿然龙霸天话锋一转,“既然他们不学功夫,这一生都不进江湖只做一个普通人,那就要做好普通人的本分,就得恪守王法规矩。不能有倚仗利器害人的心思,更不能触碰刀剑这种大恶的东西!”
“只是孩子还小……”妇人弱弱的说。
“就因为小,才可以好好打教育,以后才能够活得纯净。”龙霸天说。
纯净这个词对于江湖的人来说是奢侈的,因为从他们踏入这个领域的那一刻开始,手里的刀或剑或枪甚至一百零八般的兵器,那是一定会沾着血腥的,一天入了江湖,从此再难脱江湖。
江湖不是一个小山村,刀客们也不是小山村的村夫。
小山村里的人,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春来播种,夏至浇肥,秋天割麦,冬寒躲在炕头抱着老婆睡,他们的手是干净的,除了拿过锄头握过菜刀外,却是没有沾过丝毫人血的,他们纯净的生活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梦入眠闻鸡做饭。
那些拿着沾着人血的剑的叫剑客,拿着沾着人血的刀的叫刀客,欺凌霸弱的叫恶人,沾着恶人的血的叫大侠。
可是剑客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拿着剑,刀客们也刀不离身,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没有了手里的刀剑,会不会在下一刻被其他人的剑刺透心脏。
大侠们行走在江湖,于是恶人们竖起了高高的院墙,买来西域的纯种大獒犬,请了最好的铁匠铸了最坚固的大门,手里几十上百的护卫,各个武装到牙齿。
就是这样大恶人们还是不放心,晚上不敢睡得太死,他们不知道那些护卫究竟谁有忠心有谁还长着反骨。
这个时候,刀客剑客恶人们会怀念小时候奔跑在阳光下无忧无虑的日子,于是他们会偷偷的看着天空然后缅怀的笑。
龙霸天也时常抬头看着天空,不过他从来不笑,他不知道应该缅怀些什么,他想缅怀的那些东西在很多年前就从他记忆里抹去了。
“道理都被你说尽了,”妇人自笑着说道,“也罢,当初不让他们学武的是我,现在我也应该坚持好好地教育他们。”
妇人对着叶秋温和的微笑,“倒是让公子见笑了。”
“不笑不笑,”叶秋急忙摆摆手,“我还是挺羡慕那小弟弟的,能够有夫人这样贤良的母亲。”
“公子谬赞妾身了,”妇人掩嘴笑道,“公子天赋奇才,霸天昨夜也赞誉过公子是江湖百年不世出的人才,年纪轻轻武学修为就能和前辈们相媲美,是江湖后起之秀。”
妇人说着说着额头便沁出了细汗,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旁边龙霸天急忙从怀里摸出洁白如雪的丝绢,细细擦拭着妇人的额头。
“平常帮里的事情很多,对你少了照顾,你自己也要多注意,两个孩子读书让先生管教就行了,先生也是有心的人,你大可以放心。”龙霸天边擦着汗边说,“百里大夫开给你的药也要按时吃,要不然药效得不到充分发挥,浪费了百里大夫的一番苦心。”
“嗯,”妇人点点头,“只是百里大夫的药总有些腥味,吃了让人心腻,既然你说叶公子也会医术,不如让他试试可不可以把药中的腥味减弱几分。”
妇人说着扯了扯龙霸天手里的丝绢,丝绢滑进在她手里,说话的功夫已经把丝绢重新叠整齐,正要揣入怀间,又被龙霸天重新拿了回来。
“秋冷水凉,这种事交给下人做就好。”龙霸天说。
“不要紧,百里大夫说我平时也要多走动走动。”夫人依然坚持着,洁白的丝绢最终还是回到了她手里。
一种别样的情绪出现在叶秋心里,举案齐眉,或许就是说他们吧。
都说男主外女主内,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会有一个贤惠的女人,龙霸天是一个成功的枭雄,那么他的夫人也应该是一个贤惠的恶女才对嘛,可妇人却是一个贤惠的平凡女子。
古人诚我不欺,成功男人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背后都有一个贤惠的女人。
龙霸天转过身打量着叶秋,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上去,最后目光集中在叶秋背后露出头的天择剑剑柄,凝视片刻后才欣然说道,“叶少侠,武学奇才,又能够精通医学,真是少年博学多才啊。”
“只是看过几本医书而已,”叶秋很高兴,露出八颗整齐的牙齿,据说这是最能够让人有好感的微笑,也是最帅气的微笑。“药方既然是百里老先生开的,里面的味道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我还是不要露丑了。”
百里老先生,名叫百里回春,江湖里最有名望的大夫,二师兄也说过他。
“叶少侠过谦了。”
“药方都是前辈们几十上百年的积累,多一分甜药效淡,少一分苦又变成另一味药了,是半点懒也不能偷的。”
“叶公子说得有理,”妇人颔首点头,“倒是妾身愚昧了。”
几个寒暄过去,最后还是龙霸天率先说道,“叶少侠,先给我夫人诊病吧,辛苦叶少侠了。”
妇人把衣袖卷了卷,手自然而然的伸了出来,丝毫没有忸怩的态势,“叶公子,麻烦了。”
素白的手薄凉的脉络,叶秋闭眼,细数着妇人的脉络,这似乎不是病啊,叶秋不太确定,于是他的指间的力度又加深了几分,这不是病,这一次叶秋确定了。然后他把手收回来,抵着背上的天择剑。
“夫人患的不是病。”叶秋取下背上的剑,横放在桌上。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确定面前的妇人患的不是病后,一种莫名的心悸上了心头。不过看着熟悉的剑鞘,心里又是满满的安全感。
“那叶少侠有什么办法么?”龙霸天掩下淡淡的惊色平静地问道。
“虽然有点麻烦,我还是能治好夫人的。”
“那就麻烦叶少侠了。”龙霸天脸上舒展开了笑容,这一次叶秋感觉他是真的笑了。“有什么需要用得着龙某人的地方,龙某人还有天龙帮一定赴汤蹈火。”
“只不过夫人体内的东西,已经有几年的岁月了,”叶秋托着下巴一脸沉思的模样,“可以让我看看百里老先生开的方子么?”
“叶少侠,请随我来。”龙霸天起身,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喝到,“如花,似玉,陪夫人下去歇息。”走了两步又顿住身形,回身吩咐,“不要再让夫人做针绣,让她好好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