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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小怪兽

叶秋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他什么都不想干,就想好好的坐着,安安静静的。

正在擦桌子的小二手肘碰到了茶壶,茶壶掉在地上碎了,叶秋没有看到小二懒散的脸立马变得慌张和恐惧,并且飞快的收拾碎片。

他只是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还有沙哑低沉的咆哮声,紧接着就是客栈老板恶狠狠的话音。

客栈老板的怒骂声让他心烦意乱,他直挺挺的站起,桌子一震上面的天择剑一晃一晃,压着木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心里像是有只愤怒的兔子在猛踹,灿烂的眉毛拧成一团。

客栈老板肥厚的手指正指着畏畏缩缩的小二,这个时候也被他吓了一跳,闪身躲到小二的后面推着小二的身子从后面探出头,小心翼翼的说,“客官,您别发火,您饿了么?需要吃些什么我马上去做?”

“没事,”半响叶秋才憋出这么一句话,然后一把抓起天择剑,插进剑袋,拉耸着脑袋上楼。

走到拐角的时候瞟到了客栈老板瞪了眼小二,收拾了掉在地上的账簿,擦掉上面的灰尘吹了吹,小二讪讪的赔笑,趴在地上收拾缝隙里的碎片。

他心里忽然冒出,如果自己不会武功,像他们一样平凡,那……他没有继续往下想。

轻轻推开门,屋子不大,但是很干爽,这间房是上等的客房,桌子椅子都是崭新的。

颜一一安静的躺在床上微闭着双眼,起伏的大棉被表示她呼吸很匀称,阳光从房顶的瓦缝照进来,落在她脸上。

她的皮肤并不是很好,没有白雪般白皙,更不像能沁出水般的柔嫩,但是却很光滑。

一层淡黄的光晕遮住她脸上的点点雀斑,仿佛像是虚幻的,就像他一直幻想着的小妹妹。

他的朋友很少,甚至他可以掰着指头数着自己认识了多少人,有几个朋友,哪些男的哪些是女的。

没人在身边的时候,他会躺在山坡上,看着天空,那个时候他像是什么都没想,每到那个时候他又希望有人可以在他身边说话,这样他就可以一边发呆一边听着那人说话。

在河边照顾颜一一那几天,他坐在石头上,颜一一坐他旁边,不悲不喜的看着河水自言自语,他也面无表情的看着河水听颜一一自言自语。

颜一一说饿了,就会让他弄吃的,渴了就会让他烧水,困了就直接一头栽倒,然后叶秋就会把她抱回小屋。

叶秋并不是迷恋那种恬淡的感觉,虽然他从小就十分喜欢恬淡的生活,他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可以说是毫无追求,如果丢给他一大袋馒头,他会吃着那袋馒头生活一个月。

对于他这种没有追求没有理想的青年来说,大师兄曾经感叹说,“如果全世界都是你这种人,我就算一统江湖也没什么成就感!”

他骨头里面隐藏着的是安逸,他看到睡着时的颜一一,像是激醒了心底的一个小怪兽。

小怪兽蹦跳着出来了,他的心忽然跳的很厉害,他坐了下来,在几道阳光灿烂里静静的注视那虚幻的脸蛋。

一声悠闲的猫叫在角落幽幽响起,床下钻出只花白小猫,迎着一束光踮起脚尖舒着浑身的筋骨,抬眼看到了叶秋正盯着它,瞬间弓着腰窜到窗前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留恋的看了眼床脚,“喵”了一声飞跃下去。

颜一一眼皮动了动,从床上猛地惊起,甩着脑袋看着四周,张大了嘴巴,像是做了噩梦,可她明明睡得那么安详。

叶秋挠了挠头,腼腆的笑笑。

颜一一不是因为累才睡着的,只是因为冷枫在她后颈敲了一记,她软到在叶秋怀里这才安静下来,叶秋才能够带着她从天龙帮出来。

可是颜一一有比自己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她醒了,第一件事就是问叶秋,“你杀了龙霸天没有?”

叶秋说,“没有。”

颜一一沉默了,看着泛着金光的被面,带着嘲讽和蔑视的眼神,“也对,像你这么胆小的人怎么可能杀的了龙霸天呢!”然后又躺了下去。

“你……”叶秋腾地一声站起来,俯视着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勾起的床帘的颜一一,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好歹,好歹你的命也是我救的啊,好歹天龙帮那么多人,我也把你好好地带出来了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辛辛苦苦陪你走了这么长的路,遇到了那么多的歹人。虽然我剑法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道理……万一要是遇到武功高强的歹人,我和你,不对,只有我,你还可以给他做丫鬟,那我就玩完了啊!好歹……好吧……”叶秋的嘴张了又合,然后坐了下去。

“喝点粥吧,”他随手端过旁边褐色太师椅上的小米白菜粥,温热温热的,冒着热气,青瓷碗边上挂着一两根参须,“你快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可不好。”

“是我太傻,”颜一一眼神呆呆的,自顾自的说道,“你不应该救我的,可是为什么要是我姐呢,天华这么多人,为什么他们都相安无事,偏偏就是我姐遇到了龙霸天这个恶鬼呢?为什么他们都要死掉呢?姐姐、阿爹,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死掉了,我很害怕啊!”

颜一一没有厉声尖叫,没有泪流满面,她在自言自语,用平淡的声音诉说着家常,叶秋看着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没有了曾经的灵动,好像有什么东西把那些灵性抽走了,变成了呆滞空洞。

“不”叶秋搅动着手里的勺子,淡黄里夹着一抹青翠的粥慢慢变成了一个漩涡,里面的小米却没有抛洒出来。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救你的,要是看见你死了,我不救的话,我心里会不好受的。”

“你不好受?你还敢说你不好受!你不好受我就好守了么?你明明答应了的,要杀了龙霸天的。”颜一一目光从床帘挪移开,看着叶秋一字一顿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呃——”叶秋停住了勺子,刚才快速旋转的小米粥终于撒了出来。

这是个值得让人深思的问题,叶秋托着下巴,虽然他们拉了勾,可是他当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啊,他在思考常啸天的武功套路啊,他是在看破绽在哪里啊,他都那么聚精会神的了,哪里知道别人想的是什么啊!

再说了,一直以来都是你在说天龙帮怎么怎么样,他又没有亲眼看到他们做坏事。

而且天龙帮的人对他们也是礼貌有加吧,走的时候常啸天还把他俩送到了门口,他可是堂堂的天龙帮的舵主啊,而且他们也没有要对你怎么样,还说你身子弱,要给你点长白山老参补补身子呢。

叶秋脑海里无数条思路闪过,可是这些想法都只能说服他自己,他偷偷的看了眼倔强的颜一一,最后放下青瓷碗,看到左手手背竟然被粥淋湿了,粘滑粘滑的很不舒服,一把抽过床头的洗脸帕,擦了擦手。

“他们人多,我要是和龙霸天交手,也杀不了他,就算能杀了,我们也逃不掉,为了一条命,在搭了两条命,这样也不太划算吧。”叶秋顿了顿,感觉人命用划算不划算来衡量,总有些别扭,于是他想了下,“为了一条命,再重新搭上两条命,太可惜了。”

“所以你是怕死,不敢杀。”颜一一很坚定。

“不是,我们习武的人,怎么可能怕死呢,要是怕死就不会学功夫了。”叶秋为自己反驳着。

“你不敢!”颜一一扭过头,不让叶秋看到她。

“不是不敢,这是战术,他们人多,英雄好汉还难敌四手呢。”

“你还是怕死。”颜一一又把头转了过来盯着叶秋说道。

“你喝点粥吧,再不喝就凉了。”叶秋重新端起小米白菜参须粥,舀了一勺,放在颜一一唇边,颜一一紧闭着嘴。

“你要是真的不怕死那该有多好啊!”颜一一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叶秋把勺子收了回来,把粥放在褐色太师椅上,看了看,又把粥端了起来,拿着洗脸帕沿着碗把洒出来的小米擦拭干净,起身,“粥在椅子上,你等下自己喝吧,我去打盆热水。”

走到门口,朝屋里看了眼,屋里的人没有动静,“你要报仇总得先活着吧,看着龙霸天老死也是好的,到时候还可以把他的骨头挖出来,然后一点点的敲碎。”

曾经的江湖剑神用修,自出道以来,挑战天下武林高手,未尝一败,最后站在升庵山峰顶,应该也是抬头仰望天空,然后吟诗。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于是升庵山又被人称为剑神山,落剑山,因为剑神用修把他的佩剑‘别陵’弃入山谷,从此退隐江湖。

再后来剑神用修死了,无疾无忧寿终正寝,随后他的佩剑被人找了出来用巨斧折断,他的尸骨,藏在剑神山峰顶的永乐陵,也被人找了出来,烧成了骨灰,惨白色的骨灰,撒在剑神山四处。

江湖出现了所谓的掘穴人和所谓的守墓人,两方人马大战,江湖又起了一阵子腥风血雨,然而无论是掘穴人还是守墓人,他们在心里都偷偷地舒了口气。

因为剑神就像一座大山般,只要他还活着,就永远压着他们喘不过气来,剑神终于死了,江湖又是他们的江湖了。

后来江湖老一辈的人就说,你如果恨一个人,要么杀了他,要么就比他活得久,他活着的时候不能杀了他,那就在他死后把他挫骨扬灰吧。

和剑神同一时代的人,他们是悲哀的,所以他们输了,可是他们活得比剑神久,所以他们又赢了。

他没有什么很痛恨的人,唯一的一个还是司徒林,可是现在也不恨了,其实一开始也是不恨的,那只是愤怒而已。

他不知道怎么可以安慰颜一一,颜一一和那些老辈江湖人差不多,都是恨着一个人却没有办法杀了他,相似之人,那么他们用的方法也应该差不多吧,叶秋心想。

“活得久也是一种报仇方式啊。”

在他跨过门槛的时候,侧着身面朝墙的颜一一突然无声的流了泪,然后紧紧地闭上眼,想止住汩汩不停的眼泪,可是眼泪还是从细缝里挤了出来,于是她猛地睁开眼,死死地按着墙上不算雪白的床帐,眼睛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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