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胡建扶着石壁勉强站起身来,极力让两腿停止哆嗦,脸上努力做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待发现周围的喽啰们一片张惶失措,根本没人注意他,暗暗松了口气。
却听背后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逼瞎子,你先前怎么没说髡贼的火铳能打这么远!这不是成心让儿郎们送命吗?你抬那两张破桌子,乔张做致的,真能挡下髡贼的铳子?”
逼胡建回头一看,说话者狼背蜂腰,面门上一块黑记,认得是五龙山匪帮的头领之一“过江龙”,知道此人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忙赔笑道:“二龙头容禀,髡贼的火枪是靠火药激发,我这个铁甲将军是以水土相应合,正可克火,又以木为底,以金为名,足以抵挡火枪。”
“足以抵挡?那这位胡当家的怎么死的?”过江龙拿下巴指指地上的尸首,半是不信,半是幸灾乐祸。
“胡当家的实是意外之灾,也是他命中有此一劫。唉,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没错,刚刚被一枪暴头的贼酋,正是临高人民的老朋友胡烂眼。罗茂山犯罪团伙被伏波军剿灭时,只有他和苟二单身逃脱。这几年一直在海南的崇山峻岭之间流窜,逐渐收罗了一撮和伏波军有血海深仇、在山区逃亡的反动分子余孽,这伙人日夜策划着复仇,只苦于势单力薄。此时永安庄的柴进派人来联络,共谋灭髡大业,双方一拍即合。这次行动,胡、苟二人兵分两路,胡烂眼带了一半手下作为先锋敢死队,伙同海南硕果仅存的大型犯罪组织——五龙山匪帮,令叛徒逼胡建带路,伏击元老院勘探队,苟二会合另一路人马接应。他认为已方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一击必中,定能全歼髡贼,不料初一交战就被击毙当场,壮志未酬,徒唤奈何。
逼胡建急于立功,当下也不管胡烂眼的尸体,对过江龙献计:“髡贼一见在下的铁甲将军出现,便立刻开始向崖下逃跑了,我们应趁其胆丧,急击勿纵!”
勘探队刚下到涧底,贼人便紧跟着追了下来。这里林密草深,光线昏暗,于是有人慌不择路,有人掉队了,有人失散了。
金铃雪、白秋霜、牛西西等几位姑娘紧跟着万里煌,四个年轻人在密林中也辨不出方向,只顾闷头猛跑。突然一队喽啰出现在眼前,只得掉头往回跑。逐渐听到周围的贼人呼喊声、喝斥声越来越多,知道跑错了路,闯到贼阵里了。万里煌不敢再乱走了,看看周围,拉着几位姑娘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屏息静气,心里把知道的神灵祈祷了个遍,但求敌人不往这走。
可惜天不遂人愿,刚藏好就看见一队喽啰举着火把,直奔这边搜索过来。万里煌攥着手枪,他知道枪里只有五发子弹了,不由懊恼不已:以前为什么不好好练习一下枪法呢?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他看看身旁几位姑娘,曚昽中三张煞白的脸,暗暗咬咬牙:“你们不要动,一会我边开枪边往那边跑,引开追兵,你们等敌人一离开立刻向下跑,去追大部队。”金铃雪不敢说话,只是紧抓着他的衣服不放,拼命摇头,眼泪夺眶而出。白、牛两位姑娘也是一样难舍难离。万里煌见火把已到了十几米外,顾不得儿女情长,一扯衣服,想要扽开姑娘们的手冲出去。正在拉拉扯扯,忽然侧后方爆发出一片喊杀声,贼人的火把顿时都被吸引了过去。
万里煌暗叫侥幸,轻轻探头出来,借着火光看到,在左侧高处一棵木棉树下,余容、何离二人正在与一群喽啰拼命撕打,怎奈他俩不是军人,没有战斗经验,又寡不敌众,虽然打倒了几名贼寇,但立刻就被二三十个蜂拥而上的贼兵乱刀砍死了。
余容、何离都是最早一批追随元老院的归化民,向来勤劳朴实,工作尽心。虽然没受过现代教育,但他们出身农家,都对植物学有浓厚的兴趣,加之一直跟随在法石碌手下工作,又勤学好问,悟性也高,几年下来已经成为农林部门归化民干部中的科研骨干。俩人都是书呆子型的理科学生性格,逃命之际也不舍得丢掉一路采集的标本和科考资料,眼睛又近视,没跑出半里地就被贼人追上了。临死之时他们还紧紧抱着装标本的背包,众贼见状,以为包里是贵重钱财,一阵争抢,打开一看却是满满一包树叶草根,大失所望,一把丢在地下,骂道:“这髡贼是失心疯了吧?拿烂树叶子当宝贝。”
万里煌眼睁睁看着两位同志牺牲,无力救援,只得化悲痛为力量,趁机带三名女生继续逃亡。追兵的嚎叫一直缀在身后,忽远忽近。几人在昏暗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白秋霜突然惊呼一声,猛力一推万里煌,随即摔倒在地。万里煌正在莫名其妙,耳边一声狙击枪的轻响,旁边的树上传来半声惨叫,一名贼人坠落尘埃。
万里煌扶起白秋霜,却发现她颈上深深插着一支筷子细的无羽铁箭,已是气息奄奄。见她嘴唇嚅动,忙将耳朵贴上去,隐约听得几个字,好像是说“别忘了我……”,随即头一歪,溘然而逝了。几个人顿时泪如雨下,忍不住哭出声来。牛大力和石长生从草丛里钻出来,招呼道:“万首长,这边这边,快走快走!敌人追上来了!”
石长生跑过去查看树上坠落的贼人,见其已经死了,身旁散落一地箭矢飞镖之类,原来此贼善使暗器,躲在树上偷袭暗算,说起来还是位狙击界的前辈。牛大力摧促失魂落魄的万里煌,并帮他把白秋霜的尸体厝置在一个石缝内,划拉几把树枝落叶草草掩住,赶紧拽着他向前猛跑。后面响起竹哨声,追兵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影。
白秋霜是被特侦队从党那门的匪巢里救出来的,当时她只有十岁,原是广府大户人家的女儿,一家人出门时不幸被土匪劫了。后来父母皆被折磨而死,她被救出时也已气息奄奄了。后来,在芳草地中学以优秀成绩毕业后,她被农业部门选中,分配进了南海农庄农业研究所,尽管她对种田没有多大兴趣,但工作成绩依然非常出色。这位姑娘外表温柔羞涩,好似弱不禁风,其实极有主见,志向高远,她的想法就是要像那些女首长一样,学得一身本事,可以不依靠别人生活,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
可怜这朵娇艳的鲜花,还未盛开就凋零了。万里煌在跑出树林的时候回头怅惘地看了一眼,那位笑语嫣然、经常悄悄关注他的姑娘已经永远长眠了。
途经一道断崖时,他们发现了通讯员曾青的尸体,头颅已经不见了,旁边躺着两个山贼的尸体,还有一地的散碎零件。可以想见,他在牺牲前的最后一刻,奋力砸碎了电台,避免它落入敌人手中。这位机灵聪明的年轻人也是孤儿出身,被广州站拯救后送至临高读书,而后被选入军政学院。能够负责电台通讯的重任,不仅要精明强干,而且证明他通过了三重政审,在政治上绝对可靠,是元老院最忠诚的战士。本来,他应该有着不可估量的远大前程,但这些都因为这次出差任务而无法实现了。“兄弟,我们一定会给你报仇的!”牛大力咬着牙发誓。
顾不上收殓战友遗骸,就听到出口方向传来几声枪响,几人连忙伏身潜行,拨开草丛查看。只见前面山坳内一路倒着七八具山贼的尸首,山坳的尽头,十来个贼人正在围攻。杜雯背倚石壁,手握双枪,左右开弓,两名贼人应声倒下。方敬涵躲在后面呐喊助威——他枪法实在太烂,右臂又中了一箭,手枪被杜雯夺过去用了。旁边还有一人浑身染血,正持刀力战,也砍倒了两名贼人。
杜雯只顾开枪,不一会子弹打光了。五六个山贼挥舞刀枪一拥而上,惊慌之下,杜雯把空枪当板砖砸向敌人,然而并没有用,牛大力、万里煌等奋力赶去增援,却已鞭长莫及,眼看杜雯就要死于乱刃之中。
危急关头,一旁浴血奋战的人抢身过来,挡在杜雯身前,原来正是杜雯的左膀右臂、以泼辣悍勇闻名百仞城的胜春姑娘。她是临高土著,自小就是个野丫头,从马袅农民讲习所时期就一直追随杜雯麾下,是最早一批归化民干部中的佼佼者,精明干练,勇于任事,是杜雯最得力的部下,身兼区妇联主席、调查部副部长、“木兰会”会长、“铁姑娘队”队长等数职,连年荣获“三八红旗手”称号。(这个名目也是杜雯创设的,归化民都莫名其妙,只听说“三七”是味中药,这“三八”又是何物?)由于长期受杜雯耳濡目染,她思想激进,作风泼辣,满怀打碎旧世界、建立新社会的豪情壮志,被社会调查部的姑娘们尊称为“春哥”。
春哥出马,果然霸气,她手挥一把单刀,大砍大杀,接连劈死三名贼人。又有两个凶悍贼人杀上来,一使双钩,一使铁爪,几招下来,将单刀打飞了。说时迟,那时快,胜春丝毫都没有犹豫,在兵刃脱手的一瞬间就猛然发力,抓住二贼奋力前推,三人一起跌下悬崖。
伴随两声惨叫,杜雯惊呼一声“阿春!”,探身向下查看,只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早已不见了人影。
剩下两名贼人正在胆战心惊,牛大力、石长生赶到了,三招五式刺死二贼。是非之地,不敢久留,几人搀扶起痛不欲生的杜雯和脚软筋酥的方敬涵,赶紧撤离。
穿过一片一人多高的荒草,眼前豁然开朗,已经出了山谷。夕阳的余晖洒在河面上,江水滔滔,波光粼粼。独孤求婚等人正坐在河畔,一边喘息,一边焦急等待着。残余的勘探队人员终于会合了。短短片刻,恍如隔世,已经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同志。
没等众人唏嘘,上流头喊杀声一片,一群贼人划着竹筏追来。前头一贼正是过江龙,他艺高胆大,脚下只踩着一根碗口粗的毛竹,手中横端一条细竹竿保持平衡,一马当先,顺流而下,这项绝技叫做“独竹漂”。石长生见贼人来势汹汹,心想擒贼先擒王。狙击枪声再次响起,过江龙一头栽进水中,贼众大哗。
石长生向班长请命:“牛哥,你们保护几位首长先走,我断后!”
“你一个人?孤掌难鸣,留两个人帮你……”
“不用,你们都没有狙击经验,还是保护首长撤退要紧。我一个人行动更灵活,只凭这一支枪,管叫敌人不敢追击。”
“也好,你多加小心,只要能阻住敌人半个小时就够了,等天一黑就赶紧撤。”
“没问题,一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