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是我。冉将军没想到吧,没想到我东越还有未死之人。”孙健伦面色愈来愈狰狞,但最后几乎是仰头吼出来的。“天道无情,轮回有偿。冉将军今日也将尝到袍泽手足死在你面前,你却无能为力,哈哈……”
东越遗族。一个横在冉良心中的梗,一段冉良不想提起却无法忘记的痛苦回忆。
想当年,出师不久便独领一军的冉良意气风发,想一展抱负,早日荣登天下榜。
恰逢那年,东越族有些不安分,朝廷派去的使者无一归来,也没有传信。金华太守上书说,东越城门紧闭,不见人进,不见人出。皇帝大惊,派当时的殿前指挥御史,也就是当今的国舅爷庾亮率军前往。
嚣张跋扈的庾亮强攻东越城,却没想到东越的反抗之强烈。紧闭的城门大开,呼啦啦冲出数不尽的东越人,几乎是倾城而出。措手不及的庾亮下令撤退,却在乱军中成了俘虏。
而此时,一骑白衣当先,八百铁骑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层层封锁,马踏城楼,刀逼越皇。双方僵持了很久,最终各退一步,各自撤兵,互不侵犯。谁知庾亮刚回到中军,便命令攻城,这次轮到东越措手不及了。正在后撤的东越来不及反应,被庾亮轻而易举的拿下。东越城破,恼羞成怒的庾亮下令屠宫。一夕之间,东越皇族成为了历史,事后论功行赏,冉良功劳不可隐藏,却被庾亮上书建议派去了洛阳镇守,也许是嫉妒他吧。冉良也因为此次战役,一举充上天下榜,名列将榜三十五位。所谓的“八月十五杀人夜,百花绽放城头血。”是一位游行诗人在看到满目苍夷的东越城,写下了这首诗。由此也可见当时场景之惨。
“那你,你是…”冉良的内心有些沉重,东越遗族居然和朝廷之人勾结在一起,如果对朝廷有什么阴谋,后果不堪设想。亡国灭族之仇,这种仇恨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的。如果他没办法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他害怕将来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呢?我只是个可怜的亡族之人,我是个被排挤的皇子,如果不是你我这辈子都无法回东越城了。可是我该感激你吗?我即便回去了,那里又有什么呢?国破家亡,我宁愿此生都无法回去,也不想看到这样。如果不是你,东越就不会亡国,我们根本没有不臣之心,只是因为神迹显灵了。我们没有残杀你们的使者,只是暂时扣押,等神迹过去再放回,可是你们却残忍的屠戮我们全族。我孙健伦究极一生,必让你冉良一败涂地,城破人亡。”
孙健伦已经有些癫狂了,他尽情地发泄着,抒发出这些年埋藏内心的秘密。如今大仇终将得报,他快要忘乎所以。
孙健伦说的这些,冉良都知道。不止冉良知道,当时参与的人,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都知道,可是为了朝廷面子,屠城之事已经发生,而且以为东越皇族没有人生还,所以就不了了之了。
后方石勒有些不耐烦,他命令孙健伦退回来。孙健伦即使有些不乐意也不得不听从,他还要靠石勒的大军去报仇呢。
轿帘掀开,旁边有四人手抬一张软椅走到轿门前。眼睛一花,软椅上已经多了一个人。
“师兄,你终于来了。看来师兄对太公兵法又掌握了不少,来的竟比我想象的还要快几分。不过师兄你要认为我还贪图你的太公兵法就错了。其一,这太公兵法本是我张家不传之秘,是祖上张良偶遇得来,我父亲临终托孤那老匹夫,可是他竟然昧着良心私吞,还说等我再长大一些交由我。所以太公兵法只是物归原主,并非我贪念太深。其二,如今的我已经不需要太公兵法了,兵书是死的,师兄你虽习得太公兵法,终归还是斗不过我。”
“多说无益。战!”冉良大戟一挺,剩余的白马义从扬刀策马,“死战!死战!”即使身处绝境,洛阳白马仍然军心似铁,他们不怕死,但他们怕撤退,因为那些战死的袍泽把洛阳白马的威名交给他们,他们不能丢,也不允许自己丢。死战,不退!
张宾双目炯炯,他和冉良互相看着对方。里面的情绪有很多,有仇恨,有愧疚,有痛苦,有不舍,终究还是张宾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坐在他旁边的石勒开口道:“你终究还是下不去手。冉良是你的心魔,如果你今天不亲手除掉他,你永远也无法超越张良。”张宾沉默不语。石勒看此,对右侧的石虎说:“军师下不去手,你去帮帮他吧。”
“末将遵命。”石虎提马上前嘿嘿地笑着,透着说不出的阴冷。“冉老小子,快快拿命来吧,哈哈。虎贲勇士们,片甲不留!”虎贲原本是东吴大帝孙权亲手打造的一支亲军,后来石虎取他的名字,也打造了一支亲信部队,虎贲勇士。论步战能力,当居赵国第一。
一场战斗很快发生,两千余洛阳白马对战两千虎贲勇士,看似势均力敌,实则是冉良一方吃亏。毕竟是在城内,地形有限,不能发挥骑兵冲锋的优势,但双方的单兵作战能力也都不弱,战斗很快焦灼起来。
冉良和石虎交手在一块,冉良手持一杆弯月戟,石虎双手拿一对铜锤。一个交手过去,两人转过身来,冉良猛然加速,弯月戟如箭般飞出,石虎一狞笑,左手铜锤一伸,挡住了弯月戟,然后右手铜锤猛地砸下,发出“嘣”的铁器碰撞声。弯月戟戟头与大杆分离,掉在地上。石虎还没来得及炫耀,便听见一声“小心。”石虎一抬头,一柄利剑刺来,要将他的脑瓜开瓢。
千钧一发之际,石虎一扭身子,滚落下战马,在地上驴打滚了好远才起来。石虎站起来,他看着冉良。冉良没有笑,他感到更可怕,如果说之前的石虎像一头猛虎,现在的石虎却像一条毒蛇,没有气势汹涌,他一直等着合适的机会,然后趁机毒你一口。
石虎没有上马,他在地上绕着半圆来回走着。
背后有杀气!冉良蓦地回头,黑衣!夜隼!
冉良再看向远处,只见张宾眼色复杂的也看着他。“来吧,师弟。让我们一战泯恩仇!”冉良仰天狂笑。
回过头,冉良再次侧过宝剑,跃马扬鞭向石虎冲了过去。
“逆流而上。”冉良从军多年,这是他的看家招式之一,侧剑而冲,依靠马的速度带来的冲击力,一般人都以为他会力劈华山的一砍,这一招反其道而行,从下而上,不少人都是被冉良开膛破肚而死。“铛”,石虎挡住了这一招,冉良没有吃惊,毕竟对方也是名声在外的大将,从一定程度上讲,对方比他还要厉害,他这是越级挑战。
“来,你也吃你虎爷爷一招。”石虎双手一撒,“天旋地转”,石虎右手抓住左锤,左手抓住右锤,然后一用力,被双锤夹住的宝剑就要脱手而出,冉良的虎口都震裂了,他死死的抓着剑。“抽刀断水”,宝剑向前一刺,石虎略慌,冉良抽回剑,挽了一个剑花,当头朝石虎砍去。石虎反应过来,一个下马桥,双锤一挥,冉良的战马前蹄被打折,冉良也跌落在地。这时,有几个洛阳白马要开相救,被虎贲勇士死死缠住,又被突袭而至的夜隼拉下马,其结果可想而知。
“将军”,一声惨绝人寰的怒吼响彻云霄。“将军,”紧跟着一声声怒吼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外围的人都想挤进去看,双方似乎默契约好不再动手。
石虎看着突出来的一小截剑尖,先是一愣,然后笑道,“佩服,佩服,我石某甘拜下风。”
“师兄,你该倒下了。”冉良吃惊的转过头,再然后洒然一笑,“师弟,你终于还是动手了。”
“师兄,死在别人手里是对你的不尊敬。让做师弟的我亲自送你一程吧。”张宾手持宝剑,剑名断崖,名列天下兵器榜十三。“八年前,你将我打下断崖。今日,我用断崖送你一程。师兄,你我的恩怨也就结束了。”张宾的语气有些落寞,声音透着说不清的沧桑。
“师弟,谢谢你。”冉良手柱着剑,“师弟,其实后来我也知道自己错了。当初师父他老人家告诉我你侮辱了菁华,还妄图下毒杀死师父。在我和菁华结婚后我才知道自己是错听了师父,希望你能原谅我。好吗?师弟。”
“师弟”,一声师弟把张宾又带回了八年前。竹林幽谷,兄弟二人读书习武,感情之深外人不可理解。他俩都喜欢小师妹,可是对方都不知道,这是他俩唯一的秘密。那一日,张宾站在众位师兄弟晨练前的青石上,指着小师妹道,菁华,你一定是我的女人。那是,冉良才知道张宾喜欢菁华,后来他就放弃喜欢菁华,他只想默默地守护着他们,一个是兄弟,一个是最爱的女人,看他们幸福,冉良也就感到快乐。
“老匹夫,都是那老匹夫。一个被逐出家族的垃圾,不仅觊觎我家兵法,还害得我如此人不人鬼不鬼。我恨,我恨呐!”张宾恨欲狂,仰天吼,两行清泪缓缓溢出。
“师弟,你也别怪师父。师父说你心性不稳,应当再雕琢几年,若贸然将太公兵法交给你,只怕你会闯出大祸来。”说着,冉良掀起铠甲,攥着体内的襟袍,“刺啦”,冉良又吐出一口血,鲜血浸红了胡须,“师弟,太公兵法物归原主。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很重要。菁华,她没有死。”
“什么!”张宾眼睛瞪得滚圆。
“是的。当初瞒着外人,我假说菁华已经去世了。其实她被带走了,听语气应该是她家族中人。我也想拦着,可他们是武林高手,来无影去无踪,这些年我也在打听,却一直没有结果。如果师弟你知道,一定要救她啊,我怕她有危险!”“嘭”,重重的落地声,冉良双膝着地,不怕死的冉良居然给张宾跪下了。
“师兄,”张宾赶忙走上前,扶起冉良。可是冉良却没有了气息。
“师兄,死,你也要站着。”
“战!”洛阳白马集体扬刀,“死战!”
三千洛阳白马全军覆没。
天下将榜三十五冉良战死。
那一夜,独有一人坐在雪地上陪着满地的尸体,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