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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狐下山

我是一只狐狸,世间最高贵的天狐,天狐一族自古罕见,数量稀少,世界是公平的,在赐予我们漫长生命的同时,也限制了我们的数量。

我叫清水,已经生存在世间一千三百年了,从西域的海岸到瀛洲的仙山,从北方的云海到南荒的密林,很少有生命活得比我还久远,而我,在族中也只是少年。

我的家在美丽的瀛洲,瀛洲位居世界的东方,景色秀丽,地貌多样,是中土等地眼中的仙境,中土大陆隔着海洋与瀛洲遥遥相望,尽管路途遥远,海中烟涛微茫,但依然会有来自中土的人类历经多层磨难来到瀛洲,寻仙访道,静养修炼,以为置身仙家圣地。

奶奶说,人类是可怕的,从奶奶的奶奶开始,我们的族人就在不断的减少。

罪魁祸首就是人类。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得知东海深处存有这方净土,越来越多的不速之客也相继登临瀛洲的西海岸,他们与来自东土大陆的云雾相伴而至,带来了长达三个月的连绵细雨,因此,在瀛洲,人类最初也被称为雨客。

所有的种族都不欢迎这些来自雨中的客人,包括最初的那些人。

他们并不是特别讨厌这些初来乍到的人类,最初也是和平相处着,但是在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才慢慢发现了人类族群的可怕。

并不是说人类的个体有多么强大,瀛洲的畏惧来源于人类的庞大群体,在他们眼中,人类极度团结,又易于分裂;成长迅速,破坏性又强;性格多元,不甘于人后。

自有人类到来,瀛洲大地的种族就开始减少,最先受难的是灵芝草,然后是大红鸟,到我出生的时候,人类已经占领了绝大部分的土地,天狐一族从此衰落。

从微末的草木到强大的天狐,人类在崛起的同时也开启了生灵毁灭之路。

在人类到来之前,这片大地的主人是天狐。之所以我们会败给人类,不仅仅是因为力量的失衡,更主要的是因为人类天性狡诈,而我们天狐天性真诚,历来重情,因此被人类所利用,窃取了天机,我们成为了失败的一方。

千百年间,天狐一族一直被人类侵扰,人狐相恋已是常情,毁于情者也数不胜数,天狐的数量在人类到来之后大幅锐减,那些美丽的人狐相恋故事却被人类描述成了鬼怪异谈,不成正统,实在是悲哀。

为了保留天狐的天性,奶奶严禁天狐一族与人族相恋,她在高高的山坡上种满了一种奇异的花,这便是绝情花——世间仅有的一种情花,花的根下葬着的是因爱而终的伤心魂灵。

绝情花会抑制内心深处对情感的渴望,会自动识别情感的真伪,让人不再相信爱情。奶奶用这种花来维护族群的生存,三百年来,颇为有效。

在狐族之间另有一种传说,说的是在绝情花的最深处会有一朵极为特殊的花,花有七朵花瓣,七种颜色,三千年一开花,花的香气会没入虚空,不知通向何处,唯有有缘人才能闻到,闻到花香的人将会打破绝情花咒,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但传说终归是传说,至今也没有哪个族人找到过,不过,虽然种下了绝情花,奶奶却依然杜绝不了人类与狐族的接触,经过千百年的繁衍,天狐一族的领地已经被人族周边的小镇包围,平日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只有最核心的狐族领地还未被侵占,还算得上清净。

领地逐年缩小,这让奶奶很是头疼,每每想到,都为这件事犹豫不决,不知是去是留。

整个天狐一族因为人类,变得进退两难。

其实奶奶是不想走的。

她年轻的时候就从远方来到了瀛洲,一住就是几千年,实在舍不得自己的家,但人族势大,生灵众多,又不能采取过激的行为,进无法,退无门,颇为心烦。

曾有一日,奶奶遥望西方,看到人族疆土又起硝烟,不由得叹息。

“自我年少时世间几无人族,多是荒土野人行于大地,今我步入晚年,已见证人族崛起,天南地北主宰红尘,但人类自身太过贪婪,已然挤占了多数生灵的生存空间,虽强者辈出,但早晚会招来强敌,遍地狼烟。”

奶奶这么说,自然有她的道理,她活在世间的时间太久太久了,有些事看淡了,有些事看惯了,更多的事早就看穿了。

她比较认同人类的智慧,相信人类中的无为处世之道,不愿与人相争,只求宁静致远。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人类就告诉过她,世界是相对的,每个大陆都有自己的平衡,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美丽的风景,但一定会有生命因为错过而变得更加精彩。

所以她相信,世间万物变幻莫测,对于每一个天狐族人来说,有情亦或无情,都是一种经历,都是一种修行。奶奶在年龄越来越大的时候就更加频繁的跟我们提及这个道理,她说,情谊是通往其它世界的通道,善于发现它并合理体会,就能看到更美的风景,达到更深的层次,甚至有望超越她的生命力,突破万年的生命极限。

自然,我是完全赞同她的,我当然希望未来的我能像她那样,平静的度过漫长的岁月,顺利学会她的所有本领,将思绪伸往四面八方,甚至更远。

但奶奶却不这样想,她严禁我在一千五百岁之前跟人类接触,她总是说我想得太多,担心着我的性格,也知道我的那点小心思,故而千般地防范,将绝情花编制的花冠戴在我头上,用繁重的学业束缚着我。

我是不服气的。

绝情花看似简单,实则麻烦至极,以我一千多年的修为都动不了丝毫,主要因为它没有依靠外在的束缚,而是在意识中行成两团圣洁的火焰,悬于心海之间,倘若情动则意识受损,受心火烈焰灼烧,痛不欲生。

我气愤于绝情花的约束,郁闷于身体自由的限制,却惧怕来自心火焚烧。

我憧憬着美好而又新鲜的远方,渴望见到更广阔的天地,哪怕是出了这个领地也行。

可惜,隐藏于心间的圣火已经深深植入我的身体,它以真实和虚幻两种形态存在着,真实的一面是,它是我修行的主要方式,以大焚天火真经为根本,锻造天火;虚幻的一面是,它也成为太虚忘情决的载体,时常显化于心间。身怀两大绝学的我,倘若走出狐族领地,势必会被奸诈的人类觊觎,实力不够的情况下,很难自保。

奶奶不愿让我承担更多的风险,她对我寄予了极大的厚望,因为在她的众多子女中,只有我传承了她所有的优点,集美貌智慧于一身,格外出类拔萃,不出意外的话,我就是下一代的天狐族长。

但奶奶身为天狐族长,负责维系整个族群的生存,她虽然顾及亲情,却也要操心族群的安危,像我这样的天狐是需要被重点监管的,尤其是,我是这一代的雪天狐,传承了天狐一族罕见的至寒体质,这就更引起奶奶的重视了。

世间流传的天狐一族分为火狐和花狐,但实际上,天狐只有一种,所有的天狐在出生之时都是一样的,只是因为日后修行方式的不同,毛色会有所改变,才会被人类区分开来,其实这种划分是错误的。

理论上,天狐一族之上没有更高等的血脉了,但从我出现的那一刻起,却有了改变。

我是世间唯一的雪天狐。

奶奶将最近一千三百年的精力全放在培养我这件事上了,自我懂事起,不管什么狐族法术,什么人类修行经典,云族道法,我都学得有模有样。

她说,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她打不过,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边,以后就靠我了。

所以,除了满一千五百岁之外,我还有另外一个解除禁足令的方式,那就是将浩渺心修到第五层,将大焚天火修到第六层,将人族修行经典尽数倒背如流,奶奶说,只要我肯努力学习,提前解除禁足不是问题。

既然如此,我就只能寄希望于好好学习了。我希望自己能够早早完成任务,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这也就意味着我将打破所有天狐族人的记录,在一千五百岁的时候凝聚第六层天火,成为修行速度最快的天狐。

这谈何容易。

几百年来,我也只是简单地将人类的修行经典背了几遍,至于浩渺心和大梵天火,那就算了吧,这两样东西不是一般的难学,数百年来一直进展不大。

这也正常,反正我又不是一只勤奋的天狐。

我喜欢睡觉,喜欢吃好吃的,不喜欢学习。

我喜欢在群山里游荡,喜欢吃山下小镇的烤鸡腿,那种味道,五百年前吃过一次就难以忘怀,真是太棒了。

可惜如今狐族领地里已经没有野鸡了,野鸡早在两千年前就被父辈们吃光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野鸡敢过来。

但我就是忍不住想吃,吃不到的时候我就用浩渺心冥想,将心神探出领地,临近外面的小镇,远远的望着。

听说外面小镇最有名的烤鸡腿已经换了二十几代人了,但鸡腿的味道从来没变过,历代祖传的手艺,数百年的配方,已经是方圆最有名的老字号之一了。

好想吃啊。

对烤鸡腿的想念已经深入了我的灵魂,越是想吃就越难受,眼见得狐族与人类的交流就要关闭,我的烤鸡腿就更没有希望了。

这种日子确实煎熬,差点让我崩溃。

直到有一天,一切都改变了。

当我神游小镇的时候,烤鸡腿那家人的孩子跑出来游玩,顺手带来了几只鸡腿,悠悠的香气飘荡在空中,立刻传到了远在七十里外的我的鼻子里。

虽然还是在领地之外,但已经很近了,我甚至能够看清楚烤鸡腿上面金黄色的油。

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那儿附近,化成人身,想要用东西换了鸡腿吃。

但是,他就是不肯换,直言非礼勿视,转身就走。

什么意思嘛!这个不能忍了。

在美食的诱惑下,我忘了奶奶的戒令,三步两步钻出了丛林。

上天保佑,一千三百岁的时候,我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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