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祁华还热血沸腾得欲潇洒山河呢,原来这可不是太平盛世啊。祁华有些怅然。头低到胸口,无力的再问了一句:“那冯大伯知道忠婶吗,你可知道她在哪里,我娘临终遗言,我也不好不听。”
冯大伯却起身,拍拍灰尘说:“我是曾听你冯大娘说起过这个名姓,只妇道人家的事我也不大清楚,你喝些水,等下去问你大娘。”
“问我什么?”却是冯大娘站在门口答话。
祁华想起身和她说话,却觉得两条腿如灌了铅般不好动弹,嘶了一声,只好还坐着答她:“忠婶的事。不是太急,等你好些再讲。”一边慢慢扶着地,挣扎着起来,慢慢挪到屋里去看乔治。
水早煮开了,但冯伯夫妇只喝葫芦里的冷水,没有接受祁华喝热水的建议。祁华自己不敢大意,只能口干舌燥的等水凉,不肯喝生水,只和他们解释是暂时不渴。拿干净帕子蘸了热水,吹凉,帮乔治敷嘴唇。冯大娘只当她怕水不够不敢多喝,还劝了几句,看她坚持,也作罢了,三个人都累,没有多余的力气还推来挡去的客气。乔治烧退了些,没有那么烫了,但冯大伯还是想要煎药,就拿出把随身的小刀,把自己的酒葫芦切下来,小头那边留着酒,放在草上防止晃倒了,大头那端凉了热水在里面,铜壶空出来煎药去了。一会儿在外面也捣了药叫冯大娘去敷药,祁华不想再动,把帕子塞在冯大娘怀里说给她包手,没想到一会又还回来了,说冯大伯嘱咐烫伤要伤口晾着,祁华不敢造次,收了帕子,只说要的时候来拿。话没说完,肚子里咕噜一声,冯大娘笑了:“你饿了?叫冯大伯去打些东西回来吃。”
祁华也笑了:“折腾一晚上,早饿了,早知道我该把你煮的粥都吃了。不过我有吃的呢。”祁华拿了包袱,扶着腿起来,拉了冯大娘出屋。
冯大伯正在守着铜壶煎药,祁华把大娘拉到他身边坐下,自己在他们对面坐好。背着手从包袱里掏东西,嘴里喊:“这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把绿豆糕,酥饼都拿出来摊在手心。
冯大娘惊讶不已,冯大伯却不客气,拿起块绿豆糕咬了一口说:“夭夭,你这玩意给我吃,不是叫牛嚼牡丹嘛,你大伯我全吃了也只是在肚子角落里,你们娘俩吃吧,大伯尝一个就够了,等一下我去猎些东西回来。”说完就向林子里走了。
冯大娘笑:“他说的对。你冯大伯食量大,这哪够他塞牙缝的,你留着吃吧,大娘不饿。”
“大娘还和我客气,这些不吃也要坏的,您不知道我包袱里还有些米呢,等一会熬粥来喝。”
冯大娘更惊讶了:“你……你还带着米?”
祁华没办法,一边吃一边又把她准备去找忠婶的话搬出来解释了一遍。临了继续问:“你知道忠婶在哪里吗?”
冯大娘健谈,辅着糕饼,不负所望的帮祁华补充了原主家庭情况,只手上擦了药,只露出手指尖,还笑说自己也文雅一回。祁华挺佩服她的这种精神,冯大娘却说:“我们这些人,这些伤不算什么,有命就不错了。”
原来冯大娘娘家姓夏,叫夏水娘。冯大伯叫冯绍。临苏国战乱时两人逃到归云山里,刚开始只是想躲一段时日就可以了,没想到大梁帝的压制政策那般厉害,两人回家乡也是没有生路了,又不愿意卖身为奴,就在林子里搭了这个木屋住了下来。冯大伯不但打猎下山换取日常用品,还有一手好木工活计,大部分东西都能自己做出来,日子勉强过得下去。有一年在附近救了个在山里摔伤的人,这人就是这身体原主的祖父陶凤鸣,那时陶家住在附近的富春镇上,很有些产业,因为喜欢画几笔山水,就在山下建了那青砖小院当个出来采风落脚的地方,那一带的茶园都是陶家的,租给附近的山民种着。陶祖父感激冯绍,就说把青砖小院旁边的地给他建个屋子,让他们搬下去住,因为他们没有户贴,不能买到房子,也没有地种。当时冯大娘怀着身孕,在山中住多有不便,两人就没有推辞,谁知道孩子还是没有保住,冯大娘一次出门意外摔倒就没有了,但两人还是住下来,只是这山里的木屋留着,偶尔冯大伯打猎会来歇脚。
陶凤鸣只有个独子,就是原主的爹陶述了。陶述十五岁就中了秀才,在当地是个有才有貌的人物,但考过一次乡试却落榜了,时年陶述十八岁,附近上门说亲的不少,但陶凤鸣都以等有了举人功名才考虑为由推托了。却没过多久又帮儿子定了门亲事,成亲也快,冯大娘记得那时大梁国刚接手了青霞国的归依,举国欢庆,连带着陶家亲事也办得热闹。冯家也被请去富春镇上喝酒,冯大娘说新娘潘氏还是西京人士,“真是天仙样的人物,两人十分般配”。
成亲没多久,陶述上西京求人推荐欲入国子监,出门许久没有回音。而潘氏却怀了身孕。陶家花了许多钱派人出去寻找,还悬赏寻人,最后卖宅子卖地的也没有消息,陶凤鸣也因此身体一落千丈。潘氏生产在三月,桃花开得正艳,给这个头悬阴霾的家庭带来一丝欢乐。潘氏给女儿取小名夭夭,陶凤鸣给取了大名陶其华。陶老太太钱氏对丈夫忽然订下的这门亲事并不满意,儿子失踪后更是不待见潘氏,但碍于陶凤鸣对潘氏的疼爱也只能在背后言语上作难几句,只是没有放弃对唯一儿子的寻找,一家四口正好老弱病幼,妇人又不好出门行走,只能散了钱财寻人。两三年家就败落下来,卖了富春镇的大宅,遣散了奴仆,搬来青砖小院。其间陶凤鸣病重而去了,老太太便肆无忌惮的作践潘氏。忠婶一家是潘氏的陪房,那时和住在隔壁的冯大娘时有来往,但没有多久,不知何故就没有了踪迹。冯大娘只记得曾听老太太在骂潘氏:“如今这般光景,你还要摆款么,全都打发卖了,还能有些钱找我的述儿,你不是在老头子眼前装孝顺么,你就好好孝顺孝顺我!”
冯大娘翘着手指学完老太太说话,拿手背擦掉一些糕饼屑,和祁华感慨:“唉,我就佩服你娘!那么样标致精细的人物,还能干,这些年只是收着茶树园子的租子,靠卖嫁妆持着家,还亲手侍候你祖母,常常听那些糟心话,我就没有听她说过一句你祖母的不是!”又怜悯的看着她:“唉,你祖母对你也是……,你现在不记得了也好。你也是个命苦的,难为你个小人儿还逃出来了,还托你的福有糕饼吃,大娘谢谢你啦!”
“大娘,你不气我吗?要不是我家的事,也不会连累你们和我逃命了。”
“哈,你说的什么话!多亏了你祖父,我们才在山下过了一段安稳日子。我和你冯大伯感激的很。大娘看着你长大,和自己的孩子一样,如今我们一起逃命,可不是有缘得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