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醒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悲壮的落日像是天边喷薄着鲜血的、怒吼着的头颅,远处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高耸入云,外墙玻璃被落日染得鲜红。她站在阳台窗前,站在栏杆上,张开双臂无声地呐喊着。
良久之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泛亚并不是安全的天堂,手头没了黑檀木和白象牙,也没了湛蓝双枪,真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找个时间,必须把东西给拿回来。
她忧虑的情绪只持续了片刻,马上就被无畏的豪情所取代,就算手无寸铁,她水晶依旧是那个令人闻之色变的猎天使魔女。
顾城毅已经第三次站在水晶的房门前了,早上他亲自在门前放好自制的早餐,中午过来看的时候,早餐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顾城毅取走后又放上了热腾腾的午饭,等到傍晚来看的时候,这份午餐已经凉了很久了。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敲敲门的时候,里边传来了水晶的声音:“进来吧小伙子。”
顾城毅开了门,看见水晶站在阳台前,背着赤色的苍穹,平静地看着自己:“一旦你空下来了,就该抓紧时间好好看看华伦市,这里的美,会很短暂。”
顾城毅点点头:“是的,华伦是泛亚的东都,我从小生活在这里,看着它每天都在变化,从不会为谁停留。”
“这次我从北美过来,有些记忆慢慢清晰起来。其实泛亚我很久以前就来过了,这里和以前比变化很大,也是个不错的地方。但是很快,这里就要成为战场了。”水晶微笑地说。
“啊?你说什么?”顾城毅不解地问,“这里是东都华伦,泛亚最大的城市之一,我们有强大的军队,有完备的战时体系,想要在这里发生大规模战争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吧,毕竟已经和平了那么多年了。”这个女子漂亮是漂亮,但是总是会说出一些超出现实的古怪结论,对此顾城毅已经渐渐有了免疫力。
水晶有些感慨地说:“看吧,这就是和平年代综合征。我就是随口说说的,我是个疯子,哈哈。带我出去走走吧。小顾同学。”
“能把‘小’这个字去掉吗?”顾城毅皱着眉头说。
水晶“哈”地一笑:“顾小哥啊,你今年才读高三诶!”
顾城毅指着水晶,吃惊地问:“你是这么知道的?”顾城毅之所以看起来很年轻,是因为他真的年轻,今年才读高三而已,这也是他一直不愿意在水晶面前提起的原因。他生怕水晶觉得自己就是个孩子。现在被水晶直接叫破,第一反应就是窘迫。
“你两年半前的录取通知书还裱起来挂在楼梯墙壁呢,你当我瞎吗?”水晶也是觉得很好笑,一个半大孩子时刻装作成熟样子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顾城毅坚持道:“我昨晚可是救了你啊,这么点要求都做不到吗?我真是很伤心啊!”
水晶点点头:“行吧,不过我欠你的东西早晚会还的。潇洒独行多好,我这人不习惯欠着别人。”
顾城毅小声嘀咕道:“你要用一辈子来还就好了。”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顾城毅心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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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毅和水晶漫步在华伦市的一条商业街,是夜华灯初上,宽阔的路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水晶的出现让这条路上的其它女性全都黯然失色,很多即使有女伴的男性也忍不住多打量她几眼。她拥有着神秘而精致的美,却没人能想到隐藏在她外边下的偏执的疯狂。
有着完美的皮相,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可以以此换来很多东西。
顾城毅捧着一堆食物来到水晶面前:“这些都是特色小吃,你来尝尝?”水晶摇了摇头。
“这里有这么多美食,你不吃点什么吗?有我来买单啊。”顾城毅好奇地问。
“我这人对口腹之欲没什么要求。”她淡漠地说,“追求的东西太多,就难免分心。没法专注于最初的坚持,很容易就迷失了本心。”
顾城毅边吃着脆皮炸鸡好奇地问:“那你最专注的东西是什么?”
水晶笑了笑,没有回答,她抬头看着灯火辉煌的街头,深深地呼吸。当然是,杀人啊。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一个穿着皮夹克的中年男子骂骂咧咧地拎着一个少年的衣领,不断嚷嚷着:“剩下的钱去哪儿了?啊?你藏哪儿了?”
一个健壮的男子一脸凶相,龇牙咧嘴地瞪着面前的少年,而少年面色赤红,争辩着什么。那个中年男子抬手就是一巴掌,力道之大,把少年的半边红脸拍成了白脸,然后红得更加通透,一个硕大的掌印浮在了少年的脸上。
“我这皮夹里明明有六千的现金的,现在只有五百了,你还说你没拿?你骗谁呢?”健壮秃头男子左手拎着少年的衣领,右手拍拍少年浮肿的面颊,气势汹汹地说,“识相的现在就给我拿出来,要是被你藏起来了,就去取款机取,明白吗?”
路人纷纷围观,对着大汉指指点点。那大汉目露凶光环视一圈,嚣张地说:“看什么看?没见过抓贼的?”
少年还欲争辩,刚开口又吃了壮汉一个巴掌,刚要说出口生生被打了回去。
顾城毅和水晶上前,问了一个围观的大妈此事缘由。
恰巧这大妈还是知道一些事情的经过,只听大妈一脸嫌弃地说:“里头那个畜生丢了钱夹,被这个热心的少年人给捡了,为了还回去还特地等在这里,结果那畜生一口咬定皮夹里本来有六千的,要这少年交齐余下的五千五百块。真是良心被狗吃了,那么小的皮夹,放几张银行卡都嫌少,谁会去硬塞六千现金啊,想讹人也要带着脑子去讹啊。这样下去这年头以后谁还去做好事啊。”
也许是大妈声音重了一点,壮汉准确地从人群中找出了大妈,他松开了手,撩起了袖子,指着大妈骂道:“老biao子你活腻了是不是?你再张口试试啊,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大妈悻悻地转身离去,顾城毅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对此水晶并不奇怪,因为周围多的是这样的人。围观的人很多,但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他们只有围观的勇气,却没有开口的自信,就像一群沉默的的羔羊。
水晶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这一片人,和她记忆中的泛亚人已经完全不同了,原来时间改变的不只是泛亚的建筑。
如果真要把这种变化说个明白,水晶觉得,泛亚人的脊梁骨快断了。
壮汉威胁道:“看你的样子还在读书吧,小小年纪不学好,到时候留下案底了看哪家学校肯收你!”
那个脸皮红肿的少年,一手捂着脸,浑身发抖,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他是活在华伦最底层的人,没有亲情,也没遇到过深刻的友情,更别提爱情了,珍惜顾澎汐公益基金会给他的机会,好好读书,用知识来改变命运,就是他认真活下去的最大动力了,顾澎汐本人就是他最好的榜样。他虽然没有窃取,但现在听到对方用学业来威胁自己,心中顿时万念俱灰,也不想着解释了。
他哽咽地说:“我没有拿你的钱,我捡到的时候里边只有五百。你丢钱了我也很难过,但是我也没有钱,我五岁那年父母都没有了,一直是靠着顾澎汐少年公益基金会的补助生活的。我愿意跟着你在这里找找,如果能找到的话......”
水晶明显感受到身边的顾城毅在听到“顾澎汐”三个字的时候,情绪有了明显的波动,再仔细看向里面,那个少年穿的衣服确实挺破旧的,心中不免信了三分。
场中,少年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壮汉往少年另外半张脸又是狠狠地一巴掌,然手双手拎起少年的领子:“少给我装蒜,钱就是你拿的!我哪儿来的时间和你在这里晃悠!你现在就去取钱还我!”看着少年有些动摇了,他心中的贪欲就浓烈起来,他想到这种公益基金会每半个月就会往卡里打钱,这小子从五岁那年就接受补助了,这么多年下来,应该也有不少了。
少年面容枯败,一言不发,这笔钱是他通向未来希望,他就算断一臂也不愿意用在计划外的地方。这笔钱对有些人而言可能只是外出旅游的花销,但是对他而言意味着仅次于生命的理想。
围观群众们一个个看的真切,却没有一个站出来直言的。
秃头壮汉摸了摸头顶,嘀咕道:“顾澎汐都死了好些年了,想不到还能送些钱给我花花。”
他的声音不重,但那被顾城毅听的清清楚楚,顾城毅瞬间变了脸色,他握紧拳头冲出人群,直接冲着秃头大汉砸去。
那大汉也时刻防备着周围的异动,当看见一个年轻小伙子排众而出的时候他心中不由地冷笑。在他眼里顾城毅是在是太弱了,但是他依旧攥紧了拳头,想要直接给这小子来一下狠的。
因为如果这小子在他手上占了便宜,墙倒众人推,那周围的人可就不止是抱着看戏的心思了。这一拳,一定要直接把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子给打趴下!
他身躯一沉,上身前压,脚尖一送,一扭跨,右直拳捣向顾城毅的面门,这一拳要是打实了至少也得断个鼻梁骨!
就在他的拳头距离顾城毅的鼻尖只有几公分的时候,一双洁白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让他的拳头不得寸进,他瞥眼一看一个背对着他的女子,稳稳地接住了他的拳头,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顾城毅的拳头已经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秃头壮汉两眼一黑,比起很酸,脑袋里就像有一瓶水在不断震荡,让他整个人都晕眩起来。
顾城毅接着又胡乱往他脸上擂了几拳,直接将他打倒在地。
顾城毅喘着粗气将倒在地上流泪的少年拎了起来,他愤恨地对少年说:“顾澎汐的基金会,给你的不是钱,而是给你活下去的尊严!人在任何时候都要有自己的尊严,就算你贫穷地活着,你依旧处于社会的地面之上,你总有机会站起来。可是你的尊严一旦被踏进土里而不自知,你这辈子就完了!你明白吗?”
“基金会的的善款是向上的梯子,不是防止坠底的网兜!给你这样的货色真是浪费!”顾城毅攥着少年的领子咆哮着,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进去,一把推开了少年,并叫道:“你现在就滚,回去看看基金会每年给你们的寄的信上都写了些什么!直到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滚啊!”顾城毅一脚踢在少年的屁股上。
少年抹掉了滚烫的眼泪,回头看了一眼,灯火辉煌的街头在湿润的眼光里散射成斑驳的光晕,一个青年就这样冷峻地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自己。
他摸着胸口,一封手写的信正躺在那里,他转身推开人群,渐渐跑掉了。
“一个人,可以被狠狠地打进深渊,但是他不能忘记自己不属于这里。他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战场,而不是在没人知道地方等待腐烂。”信纸上如是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