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停了多日的和谈终于重新开始了,各方势力和媒体都重新把视线投向了布莱曼的市政大楼。
然而第一天的结果就令他们大感意外,仅仅在理论上会议开始十分钟后,威廉皇子就已经从市政大厅外的楼梯顶端现身,早早候在门口的各方记者蜂拥而上。
“能透露下今天的会谈进展么?”
“这么快就出来,是由于会场上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威廉皇子只是带着自信的笑容,灵巧地避开了全部阻拦在路上想让他稍微放慢点脚步的物体。
康斯坦丁也候在门口,背靠在大理石柱上,不过和那些争相拥挤想要站到皇子面前的记者不同,他站在这里只是纯粹的因为无事可做罢了。在更早些时候他尝试过想要进入市政大厅里,门口的警卫显然认出了他,但是不允许他进去。
他蹲了下来,远远看着诺德皇子在无数人的簇拥下走进了车,甩下了无数想要从他嘴里套出点消息的记者。
“你也是来这里等待新鲜的消息么?”康斯坦丁抬起头,是一名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
我这样子哪点看上去像是你们的同行了,康斯坦丁心里想。
“这样畏手畏脚可不行,我一开始也和你一样。”他一边整理着满手的小纸条,一边对康斯坦丁说道,“你是哪家报社的?”
“我只是一位普通市民。”康斯坦丁站了起来,朝男人笑了笑,“谢谢。”
“这样啊。”打招呼的人没表现出一点难堪,“那么再见了,祝你好运。”
这位看上去话就不少的男人离开后再也没什么人来搭理康斯坦丁了。
他之前所拥有的全部仅仅是一个无论谁站上去都能成为焦点的位置罢了,他和半年前那个舞会上的穷酸汉没有一点不同,康斯坦丁自嘲地笑了笑,道恩如果从元帅位置上下来他还是道恩,威廉没有了皇子的身份也还是威廉,可他呢,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他是谁了,更不用说别人了。
诺德皇子的车开远了,记者们陆陆续续往回走准备等待下一个新闻,康斯坦丁却逆着人流准备离开了。
一辆车停在了他的身边,一位穿着灰色长衫的老人从车上走了下来,是格莉丝的管家,康斯坦丁认识他。
“小姐她想邀请您去喝杯茶。”老人不急不缓地说。
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她看重的呢,康斯坦丁低下了头。
“小姐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您的地位和能力。”老人像是看透了康斯坦丁心里所想,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一点情感起伏,“这世上地位或者能力超过她的人并不多。”
康斯坦丁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前两天施罗德向我请辞了。”老人说,“他说他只想过些简单安定的日子——其实一开始他就不太喜欢这份工作。”
坏消息还真是接二连三啊。
***
老人将车停在了康斯坦丁每天都要经过的的“巨龙”咖啡馆前。
“小姐就在里面等着。”年老的管家坐在座位上说道。
康斯坦丁走下车,在店门口驻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颜色陈旧的橡木门。
这是他在布莱曼的两周时间里第一次走进这家咖啡厅。和招牌完全不同,店里的布置简单整洁,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打在地面上,温暖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甜香味。
算上一名店员,咖啡厅里一共有十多人,零零散散地坐在房间的几个角落,各自小声交谈着。康斯坦丁还在当中看到了蒂娜,诺德皇子并不在她的身边,对方也看到了他,但只是瞥了一眼就扭过头去。
格莉丝在店里最深处的一张桌子旁边向他招手。
一路上康斯坦丁发现店里其它客人都在指着他窃窃私语,他似乎成了这里人集体关注的对象,这种状况反倒令他浑身不自在,他原本以为除了市政大楼的门卫已经没有其他人认得他了,何况是这些看上去就奇奇怪怪的人。
康斯坦丁发誓他从未见过这些似乎认识他的人,比如有个做僧侣打扮的,剃着光头,看脸像是奥斯曼人,右眼因为一道伤口只能睁开一条缝;还有一位穿上着一身五颜六色的破破烂烂,笑呵呵地看着他——这种人只要见过一面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就在这莫名其妙的关注中,康斯坦丁走到了格莉丝对面坐了下来。
“昨天晚上我有事。”格莉丝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双手合十,脸上带着歉意。
康斯坦丁只觉得面前气质成熟的女子有些陌生——亦或者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
“这是哪里?”
“如你所见,一家咖啡厅。”
康斯坦丁没有继续问下去,他明白格莉丝既然叫他来到这里就一定会跟他解释清楚。
“这家咖啡厅主要的服务对象是异能者,像你我这样的。”格莉丝说,“店门口设有一个法阵,普通人离开以后将会忘记在这里的一切经历。”
“有什么事要说么?”康斯坦丁想这么问,但他没有说出来。
“你已经晋阶了,异能者的的入门课程也该结束了,之后的路需要你自己走了,外人不适合也不应该插手其中。”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你也要离开么?”康斯坦丁问道。
“我今天要讲的本来应该是第一节课的内容。”格莉丝自然地岔开了话题,“但这半年你一直都跟在道恩的身边……出于种种考虑一直都没有提起,如今我觉得时机已经到了。”
“不知道你对异能者这一群体是怎么看待的。”格莉丝重新拿起了茶杯,微微晃动着。
康斯坦丁竭力想使自己回到以前格莉丝在家中指导他练习能力的环境中,脑海中这几天的记忆不断涌出,屋子里的其他人好像仍旧在对着他指指点点,格莉丝那之前见过无数遍现在却感觉意味深长的笑容……
“只是拥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罢了。”他憋了好久才说。
“为什么要对你提这个问题呢……其实也和你在道恩身边有关。”格莉丝并没有对康斯坦丁的答案做出评价,“换种更直接的说法吧,你怎么评价在五年战争中,道恩所提出的特别作战编队计划。”
特别作战编队,即国家范围内征兆能力者,根据各自的能力进行划分、训练,在战场上以小型编队的形式进行战斗——在此之前各国军队中的异能者都被编入了普通军队担任各类军官,道恩的尝试证明了这些数量稀少的特殊人群集合起来能爆发出多强的力量。
原本僵持不下,每经过一个村庄都要被藏匿在角角落落的游击队与阻拦的胶着局面,在采用了新的——道恩把这个称为“特种作战”——战斗模式之后,顿时豁然开朗,帕劳一路挺进,而道恩也因此一路高升,从一位指挥一个集团军的将军升任为帕劳军队的总元帅。
康斯坦丁突然想到以后如果再次发生战争,他应该也要服从这条法令走上战场吧。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这条法令真的在大陆上推广开来,道恩这名字将会在人类的历史上遗臭万年。虽然单从军事方面评价这确实算是个创新。”格莉丝淡淡地说,“我现在想要做的就是废除它。”
“这不可能。”康斯坦丁说,“宪法规定服从兵役是每一位帕劳公民的义务。”
“力量越大,责任也就越大。”这是道恩在一次演说上讲过的话,几年前国内战争呼声最高的时候这句话在每座城市的墙上都能看到。
“这只是一句蛊惑性较强的宣传口号罢了,而且经不起推敲,如果你真的有仔细推敲过的话。”格莉丝说,“责任不是义务,责任大并不表示你必须要为此去做什么,即便你想去做什么,尽责的对象也不一定要是某个国家,当然,为某个国家尽责的方法也从来都不只有上战场杀敌。最重要一点,在这个国家,全体公民并不平等,从来都没有过。”
康斯坦丁想要替他曾经的老师辩解几句,但他也很清楚以他的口才不可能说得过对方。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却思考着别的位置才该考虑的事,这种行为一点也不值得鼓励,至少我所知道的政客们以及工厂主们都很少替他们愚弄的或是压榨的对象担心。”
“我从别人那里听到过这样一句谚语,当一个人手中持有锋利的武器时,他的心中就会自然而然地生出凶杀的欲望。”格莉丝说,“这其实就是在说异能者,这些人时时刻刻怀揣着威力强大的武器,稍有刺激就可能心生邪念——大部分异能者在心理上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他们甚至很难控制住杀意涌起的自己。一旦发起疯来,他们也能造成非同一般的破坏。”
“持续五年的战争,造就的就是这样一大批杀心已经被激起,富有战斗经验,且很难再融入正常社会秩序中的异能者,而他们在战场上起到的作用不过是相当于几门大炮。”
“能力不应该是这样使用的。”她说。
“扯远了,我想说的不过是,你应该培养从异能者的角度来看待事务的习惯,越是强大的人越是要如此。”“当然,即便你把自己当普通人看,相信那些普通人也不会愿意的。”
康斯坦丁默默地听着。
“我们组织的名字叫做异能者自治协会,宗旨是维护能力者的权益,目前还没有什么壮大的迹象,在议院里也只获得了很少的支持。”
“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来这里工作。”说完这些,格莉丝小嘬了一口杯中的红茶,“我最近每天都会在这里喝下午茶。”
“我需要再考虑考虑。”康斯坦丁的回答令他自己都感到意外,“我暂时还不想改变我对很多事情的看法。”
“好,我知道了。”格莉丝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站了起来,“如果有改变想法请尽快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