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北行,躲过了官府,一行三人很快便来到了彻州。
彻州依旧繁华昌盛,来自五湖四海的商人共聚一个地方,彼此交换商品。妖娆多姿的舞娘,奇形怪状的货物,热情似火的藩外友人,一切让彻州看上去和国中任何一个城市都不一样。
“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呢。”人群中一身紫衣绸面的贵公子一边牵着马,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嘴里不住地感叹。
而身后的两人则没有他这样的兴致,而是谨慎地打量着四周,留意其中变化。
“彻州还是如此,不知道翰县那边怎么样。”井潇然走在阮靖唯身边,低声说道。
阮靖唯点了点头,然后被前头那人的一声低呼吸引了注意力。
宋祁指着前方走过来的车队,回头问:“那是什么?”
那面走来的一辆四角挂铃,宝石满镶的马车,而车前有两列衣着暴露的异域舞娘风情万种地跳着舞开路。
井潇然只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阮靖唯淡淡道:“那是外藩来的商队故意弄的噱头。”
宋祁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笑道:“早听闻藩外民风开放,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阮靖唯冷笑了一声:“确实,大哥你可不要被哪个藩王相中,然后就留下娶人家的郡主,那样可就真的太有意思了。”
宋祁抿着嘴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哦,三弟介意?”
阮靖唯毫不客气地往他背上踹了一脚。“齐泽,我不介意我现在就返回京城。”
宋祁还是抿着嘴,笑容却明显僵硬了,扭头看向井潇然:“我说,灵均你就不说点什么?”
井潇然愣了下,点点头,说:“大哥不要耍性子了。”
“……”
唉,能不能让燕羚来替掉这个人?
由阮靖唯带路,三人下榻迎春客栈。彻州地方不小,阮靖唯嘴上虽对宋祁不理不睬,但瞧着宋祁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新奇的模样,进城后也向宋祁介绍了不少彻州的特色。宋祁虽跃跃欲试,不过心里装着正事,耐着性子待在客栈里。
“那么,入北方境后才说的话是什么?”
阮靖唯和井潇然来到宋祁的房间,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宋祁看了她一眼。
“彻州是你的地方,那么,你对藩外知道多少?”
阮靖唯沉吟了下。“你说的藩外,主要还是指匈奴吧?”
宋祁没有说话,只点了下头。
阮靖唯合上眼,稍稍回忆了下。
“匈奴有四贵族,分别是卜氏、兰氏、乔氏还有呼延氏。从前一直是呼延氏居高临下,但是听说最近其他三家联合对付呼延氏,只是再下去的消息,被封锁了。”
“呼延氏已经要支撑不住了。”看到阮靖唯投来探究的目光,宋祁正色道,“我师父,一直在外藩草原上。”
“师父?”阮靖唯有些意外。
原来,宋祁里能用的人,都是来自外藩,难怪她查不到。只是,路途遥远,竟然敢跋山涉水地把自己的势力放到外面,该说大胆还是自负?
说到自己师父,宋祁脸上似乎有分落寞,但他转身望向窗外,很快便掩过去了。
“我师父是父王从前的好友,不归父王麾下,不过身手了得。自父王在夺位之争中落败后,师父便移居藩外,并培养势力。只是,这些年,师父他老人家身体愈下,目前能在我手上用的人,若没有了师父,是不会听命于我的。”
“说到底,卫王爷果然还是打算让你夺位报仇的吧?”阮靖唯冷不防地说。
“这本人之常情,然则事实并非如此。”宋祁回身睨了她一眼,“我师父培养势力,是为了保护我而已。而夺位,更只是我的意思。父王在临终之时,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吾儿可‘成王’。”
桌边的两人眉头微动。
井潇然忍不住问:“‘成、王’的意思是?”
“成为自己的王。”
宋祁临窗而站,忽然转过身来,神色倨傲坦然,衣袂飘然。身后的月辉照应,刹那月华耀眼。
“本王要夺位,并非是报仇,也不是替父王要那些东西。自古成王败寇,无论对方是出于什么手段,输了便是输了,只要是自己输了,那便是自己能力不足。父王也好,本王也好,对此哪怕身败名裂也毫无怨言,更不会没出息地让下一代继承自己的意志。”
阮靖唯没有说话。
而井潇然则是看着宋祁,眼神里多了些审视的意味,淡淡地开口问:“那么,你为什么要当皇帝?”
宋祁定定地看了井潇然片刻:“你不信我?”
井潇然知道宋祁的意思,面不改色地说道:“我觉得,王爷并不是那么为别人着想的人。”
宋祁愣了下,嘴角有些抽搐,没好气地说:“本王在你眼里是有多讨人嫌……”
井潇然不说话,只朝阮靖唯那边扬了扬下巴。后者面无表情地挑了挑眉。
宋祁窒了窒,半晌,面对这两个对自己几乎是不抱半点信任的人,颓然低下头。
“其实也算是为了我师父吧……”
井潇然正要细问,却看到宋祁使了个眼色,随即惊觉话题不宜深入,忙止住动作。
阮靖唯敏感地察觉这两人之间有事瞒着自己,向井潇然投去询问的目光,而后者只是摇摇头,于是也就没有问出声。
宋祁又交代了些琐事。
夜渐深,阮、井两人也不久留了。
从宋祁房间出来,井潇然看着阮靖唯转身要离开,忙低声唤道:“靖娘!”
阮靖唯愣了下,停下脚步来。自出京城后,井潇然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叫过她了。
“如何?”
眼下伊人精神奕奕,井潇然心中莫名地有些焦虑不安,尤其在想到那日宋祁到他的院落中说的那一番话。
井潇然心里微叹,定了定神,说道:“我与你一齐去吧!”
阮靖唯只觉一阵暖意心间流过,微笑着点了下头。
迎春客栈有密道直通清风坊。清风坊内有彻州黑影统领寒衣在等待。
阮靖唯要了解彻州的细微变化,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就是找藏海宫培养出来的黑影。
井潇然自觉地避嫌,自己一个人在门外等候。
“井公子。”
井潇然负手望着残月,听见背后都脚步声,原本以为是其他下人,不料来人一出声就让井潇然怔然。
井潇然一转身便看到一张秀气端庄的脸,只不过此时妆容不似从前精致,身上的珠翠佩环和绫罗绸缎也尽数换下,素衣布鞋,扮相普通,与他记忆中相去甚远。
“这是,皓……随心姑娘。”
从前的欢喜楼皓月,如今的清风坊随心,微微一笑:“井公子还记得随心。”
井潇然回过神,忙拱手道:“随心姑娘有礼了。”
随心偏了偏头,无奈道:“为何井公子总是对随心这般客气呢?”
井潇然没有说话。
他记得随心有些多愁善感,在她面前,许多问题都是井潇然答不上来的。
随心见状,垂下眼帘。
彼此都没有改变,他对自己还是这样的态度。
“井公子,随心只是想和你做朋友,所以不想公子这样拘谨。”随心打起精神,笑着说,“怎么说,你我也算是,盟友?”
井潇然默然打量了下随心,淡淡地笑了起来:“你变了。”
随心迎着夜风,自在地深深吸了口气。晚风微凉,散去了不少燥热感,随心舒服地眯起眼。
“大概是坊主赐了个好名字吧……随心随心,活了那么多年,终于当上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