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潮春日,山间弥漫着一股新生的气息。
沿山路而上,两边芳草萋萋,青草点点,合着微风细雨,倒让人心旷神怡,心潮平复。
满眼青翠之间,一抹月白撑着一张米色油纸伞,不紧不慢地在山间行走,地上的泥污竟然也没有染黑那双素色短靴。借着天阴里的一些微光,隐约看到此人个子不矮,身形高挑偏瘦,偏偏器宇不凡,一动一静间自有风雅。看春风从细腰两边拂过,带起广袖飘飘游荡,高束的头发在背后轻打,一时风景成画。
这人最终在山上那间老旧的道观前驻足。
他在门前打量片刻,待他正欲上前敲门之时,那头却有人忽然轻轻开了门,似乎早有预感一般,含笑朝他行了一礼。
门后的人年纪不过十三四,面容清秀,身着灰色道袍,望着门外的人轻声说道:“弟子德清,受师父之命前来迎接铃兰楼主。”
这年轻俊才便是男装扮相的阮靖唯。
阮靖唯微微一笑,拱手回礼:“德清师父,有劳引路。”
德清颔首,侧过身请阮靖唯进门。
守静观内清幽寂静,来往的道人皆道骨仙风或面相清奇,反正有其异人之处。
随小道士德清往道观深处而去,经过弟子们功课的禅房,亦听见里面传出来谈文论道的声音。
井潇然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难怪和其他富家子弟完全不同。
前头的德清忽然止步,阮靖唯回神,也忙停了下。
德清转过身,比向身后禅房,向阮靖唯行礼:“师父已在内等候,请铃兰楼主自便。”
阮靖唯颔首回礼:“德清师父请自便。”
德清笑了笑,各自功课去了。
阮靖唯抬头看向禅房,拾阶而上,抬手轻敲,拱手一揖:“心灯道长,晚辈阮靖唯拜访。”
阮靖唯在门外等了片刻,内里传来一把和气厚重的声音,说道:“楼主不必客气,自行进来吧!”
“晚辈失礼了。”
阮靖唯推门进去,看见禅房内场景,不禁失笑。
心灯道长让她不必多礼,原来以为是出于客气,眼下看来,其实多半是出于不客气才对!
青灰的禅房里,那长须白发、道貌岸然,深灰色道袍裹身的道长,此时正动作相当不雅地蹲在地上观察一列不知欲往何处的蚂蚁。
心灯道长察觉气氛不对,抬头朝来人笑了笑,起身整整衣衫。
阮靖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是淡淡回以一笑。
“铃兰楼主送来拜帖时,贫道也有分意外。”心灯道长比向茶几旁,泡起了茶。“恕贫道一句话,楼主看上去并不是信天道之人。”
阮靖唯含笑落座,平静地说道:“道长看来,何为天道?”
“顺应而生是为天道。”
阮靖唯微顿。
“山下有村名‘静水’,村尾有一年轻人终日无所事事。旁人说教,他只道是命中清苦,得过且过即可。道长看来,这可是‘天道’?”
心灯道长反问:“楼主可曾听说‘尽人事、听天命’?”
阮靖唯颔首,笑道:“还是听道长的徒儿说的。”
“那楼主认为如何?”
“若说你我皆在‘天道’之中,那又何来‘尽人事’一说?既有‘尽人事’,那是否有‘改天命’之说?还是说‘天命’里便已算定此人终有逆转,其所谓‘尽人事’事实上皆为天定?”阮靖唯顿了顿,缓缓摇摇头,“晚辈愚钝,这么一想,疑问反而愈发多了。”
心灯道长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楼主好悟性。”
阮靖唯默然不语。
清茶飘香,兰气四溢。
心灯道长将茶杯轻推到阮靖唯面前:“尚未请教楼主何事光临?”
阮靖唯轻声道谢,浅尝一口,说:“为高徒之事而来。”
“德明?”心灯道长点了点头。
他和井潇然常有信件来往,斟酌一下,不难猜测阮靖唯用意,只叹了口气,目光深邃。
“……”心灯默然看了阮靖唯良久,“楼主可知道,要得,则必有舍。”
“确实,那是天地万物不可违背的阴阳转换。可是道长,晚辈亦知道,人之所以两难,是因为不能两全。若是晚辈有两全的能力,为何不选择两全?”
阮靖唯神色认真,心灯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便轻笑道:“楼主很狂啊!”
阮靖唯正色道:“不,这是觉悟。”
心灯目光微闪,渐渐敛了笑,轻叹一声,喃喃低语:“傻徒儿,根本没有其他事会比‘侠’在这位姑娘心中更重啊!”
阮靖唯反而勾了勾嘴角,苦笑道:“侠不侠,晚辈不知道。只不过,晚辈的所作所为,大概,是出于晚辈心中有一套不同常人的处世之道罢了。”
“无心于对错胜负,只坚定自己的‘道’,这点倒是和我那徒弟很像。”心灯道长望着阮靖唯,神色稍有些复杂,“楼主说的固然有道理,然而贫道还需奉劝一句。”
“世上有因果循环,今日你虽两全,可你亦需付出代价。今日代价你尚可忍受,但并非事事都能如你所愿。终有一日,你就算有能力两全,你也只能含恨舍弃其中一方。”
阮靖唯神色微动,颔首抱拳:“晚辈谨记!”
此中道理并非不懂。
只是很多时候会让人不愿面对。
春节的热闹方才消停,宫中便又起盛事——皇后有喜。
此消息一经传出,霎时间每个人的脸色都好看的很。简单点的,那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复杂点的,一张脸上喜悦苦涩忧伤悲愤,挨个换过去。至于为什么这人心情这么乱的原因,估计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皇后有喜的消息,在皇子之间也有些微妙。
不同于其他妃嫔怀孕,皇后生的可是嫡子,哪怕年幼,这孩子夺位的机会都是比其他皇子要大的。
再者,皇上正值壮年,如日中天,平时也没什么病痛,眼下看来如不出意外,活个喜寿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到那时,现在才出生的皇子可就不小了,甚至可能因为年轻体壮,比他们那些老皇子都要有胜算。
对于这个消息,在皇子这一辈里,只有两个人还觉得无所谓的。
一个是缺心眼的太子宋元稹,这会还为母后添子而高兴。
还有一个,就是宋祁了。
皇后生出来的是公主好,或者真的是皇子也好,于宋祁而言,他的处境没有丝毫改变,同样他的计划也依然进行。所以在睿王和秦王以及他们府上一众谋士未雨绸缪之时,宋祁还有闲情入宫找刘许诺那小丫头玩耍。
刘许诺见有人来陪自己玩,小孩子心性,当然高兴的不得了,拉着宋祁在院子里放风筝。
宋祁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位主也真是神人了,没风、下着小雨,竟然还任性地说要在无瓦遮头的院子里放风筝。到时候她没玩出病来,底下一堆奴才都要被她玩病掉。
末了,宋祁收到宫人哀求的目光,他也不想为难这些人,就推托自己风寒才好,不宜吹风,把刘许诺留在宫里。
“啧啧,这倒春寒也当真厉害……”
宋祁无视小淮洛阴沉的脸,顾自拉紧了肩上的狐裘。
刘许诺瞪着他:“又不陪我出去玩,你进宫是要干什么呀?”
宋祁挑了挑眉,理所当然道:“给你解解闷啊!”
“可是我现在很闷啊!”
“那我们来说说话吧!”宋祁侧过身来,终于正视她,笑眯眯地问,“你最近可有见着你元琦表哥?”
刘许诺摇摇头。
宋祁目光微闪。
“听说,他从刘大人那里得了些稀罕的玩意儿,你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