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气氛凝重,外面新年的喜气洋洋冲不淡房中的寒风骇人。如此天气时,圣上的御书房竟然没有点火炉。
“你为商,难道就不会些圆滑的的手段以避一死吗?”
阮靖唯摇摇头。“并非不会,而是不能,何况也不用。”
皇上闻言,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说:“说说看。”
阮靖唯微扬起嘴角,仍是不咸不淡的语气说道:“皇上九五至尊,阅人无数,民女若摆弄那些雕虫小技,不仅是班门弄斧,还是欺君之罪,是以‘不能’。皇上英明,查鄙楼账目也是重视鄙楼、认同鄙楼,承蒙皇上错爱,民女不胜惶恐。皇上不会轻易降罪民女,是以‘不用’。”
直言无畏,却又圆滑狡黠,手段丝毫不比男子差。寻常男子能有这等城府心机,早已是贵族名门的座上宾。
皇上板起脸,不露喜怒,淡漠地说:“敢用这样的态度和朕说话的,你是第一个。聪明自负,妄猜圣心,看来你真的不怕死。”
阮靖唯只跪在堂中,并不反驳什么。
皇上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望向大门。
平日跟在皇上身边的老公公疾步进来,瞧了阮靖唯一眼,靠近皇上,贴耳说了两句话。
“朕知道了。”
皇上睨了堂中那年轻女子一眼,起身道:“随朕出来吧!”
阮靖唯跪着躬了躬身,跟在皇上身后出门,走到庭院中。
原本皇上让淮洛在庭院里等候,但当皇上和阮靖唯一前一后出来时,淮洛身边却多了个人。狐裘锦衣,清秀俊逸,温文尔雅,却脸色病白,阴沉忧郁。
阮靖唯一见到此人,不觉目光微闪。
皇上踱步走过去,淡淡道:“听闻你前些日子又染风寒,现在可好些了?”
这人当然便是卫王宋祁。他回过身来,敛了敛狐裘行礼,温声道:“见过皇上,皇上金安。”
皇上抬手虚扶。
宋祁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阮靖唯,说:“回皇上的话,臣侄经数日休养,已无大碍,只是今日看天气晴朗,想来看看淮洛公主。”
皇上瞥了那小丫头一眼,“下不为例。”
还缩着脖子躲在宋祁背后的刘许诺,忙探头出来连连点头。
皇上又看向宋祁。
“你素来体弱,自己多注意保重,晚些风凉,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宋祁颔首:“是。”
皇上扫了在场众人一眼,负手离开。
“恭送皇上。”
“那么,本王也该走了。”
淮洛一怔,忙拉住宋祁:“祁哥哥,你不是才来吗?”
宋祁颇无辜道:“可是皇上让本王早点回去啊!”
“啊……”
阮靖唯抬头望了望天,替这位淮洛小公主感到悲哀。她身边的这些长辈,一个比一个黑心,利用起她来,就像吃饭一样自然,也不怕她长大以后记恨。
留不住宋祁了,刘许诺又看向阮靖唯。
阮靖唯忙说:“民女亦该告辞了,还请公主打听了岭南世子喜好再作决定!”
“唉。”刘许诺心里有些小忧伤,小大人一样愁苦着一张小脸,别过身去挥挥手,“走吧走吧,既然你走祁哥哥也走,你们俩顺路一起走得了,我就留步不送了!”
见她这幅模样,阮靖唯不禁觉得有趣,和宋祁相视一笑。
出于身份尊卑,阮靖唯走在宋祁后头,却不再是一副卑逊的样子,反而还有些怡然自若。
阮靖唯望着前头那人的背,悠然道:“倒是不知道王爷和淮洛公主关系这么好。”
宋祁轻笑一声,回头看了她一眼。
“本王不过一个无官职在身的王爷,不得召见不能随意入宫,这宫里也就只有这位刁蛮的小公主会一高兴就赠人宫牌了。”
阮靖唯默了下,不加评论,移开了话题。
“我差初闲去找井潇然,怎么是劳烦了王爷?”
宋祁望着长长的宫道,漫不经心地说:“本王刚好前去探望,井大人还重伤在床呢!”
阮靖唯也不问他找井潇然做什么,只是微微皱起眉,低头沉吟。
按初闲估计,井潇然回京后服初闲的药,此时除了内伤需要静养外,外伤应该大好才是。看来,井潇然是自有打算了。
阮靖唯缓缓点了点头:“罢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嗯?”宋祁忽然停下脚步,侧过身,伸手古怪地看向她,“本王方才说错了。井大人虽身上未愈,行动不能,但收到初闲公子的消息后,强撑起进宫了。”
闻言,阮靖唯错愕。
这个人,以那副模样进宫,当真是不要命了?
阮靖唯想起皇上说的那番话,慢慢前行,渐渐扬起嘴角。
说自负,究竟是谁自负呢?
敢用这样的态度和皇上说话的人,眼下不就还有两个了吗?
偌大的殿堂,寂静无声。明明天尚大亮,但此时殿门一合,堂中显得有些昏暗,但正上的牌匾写的“中正为君”四个金字则显得有些刺眼。
方才全公公进来,在皇上耳边说了两件事:一是卫王宋祁入宫,二是护卫王学有急事禀奏。
王学是皇上护守密道的人,他既有事禀报,那多半是密道的事情。再想想近来之事,不难猜测是什么人来了。
龙座之上,皇帝端坐,高台之下,睥睨四方。
而空荡的殿堂中,只有一名脸色苍白、身形颀长,站在那却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朕本想让你在家中好好休养的。”
明明慰问体谅的话语,可这句话的语气中却只有冰冷。
井潇然不知道是病的神志不清,还是真的没有上心,像是没有听出其中语气一般,努力控制着颤抖的身体,慢慢跪了下去,坦然平淡,仿佛被重伤抬回府上的人不是他一样。
“微臣未来复命,不敢懈怠。”
“……”皇上默然看着那年轻的监察御史,忽然冷笑一声,说道,“既是来复命,你便说说此行之事吧!”
“回禀皇上,”井潇然无视皇上的态度,见素抱朴,依旧是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姿态,只是重伤使他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虚弱,“此次前往北方诸城,发现翰县声声阁为江湖聚友帮据点……”
皇上合着眼,将先前已经从随行护卫处听过一遍的话又听了一遍。
而且前者与后者,几乎一模一样。
少顷,那年轻人的报告结束,话音一落,房中蓦地一静,在空旷的御书房中显得有些骇人。
皇上没有动,井潇然自然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昏暗中响起一把冷漠的声音。
“你是如何得知明县蝶梦楼和江湖武林有接触的?”
井潇然不作犹豫,有板有眼,直接开口说道:“是在微臣潜入欢喜楼时从楼主李中禹处听来的。”
“那么,你为何要选择欢喜楼?”
“因为清风坊主建议的。”
皇上盯了他片刻,突然眯起眼。
“清风坊主,为何这么建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