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潮臭,地下密室的寒气粘在人身上挥之不去,在这个地方待两夜一天,饶是张裕这样的练武老汉都有些吃不消。
密室里气氛紧张压抑。
李中禹也在密室内,手按在桌上,一动不动地坐着。两个人犹如雕像,连呼吸都多出少进,空气都凝固了一样。
“砰!”地一声巨响!
室中两人皆全身一跳,猛地乍起,结果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且缺氧,不仅全身僵硬,而且头晕目眩,只听见从楼上有人缓缓下来,却看不清来人模样。
“嗯?两位身体不适吗?”
来人声音清扬惬意,像和相识多年的老友偶遇打招呼一般。
两人顿时脑中一醒!
面前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面容清秀俊逸,凤眼轻佻,眼眸沉静,身上衣衫整洁,头上乌黑丝毫不乱,淡定从容,轻松自在。
阮靖唯扫了他们一眼,冷笑道:“两位可是在等消息?那请随晚辈上来吧!”
说罢,径自转身,不设防地将后背面向这两位帮主。
人的背后是弱点。
常说,敢把背后交给别人,那是对别人的信任。
李中禹忍不住多一分思量。
阮靖唯会来到这,不可能是付伯带来的。即便是付伯背叛了他,那城门埋伏的人手也不会放行。阮靖唯还怎么敢背对他们?
事有变故?
李中禹犹豫间,密室里骤然响起一句大喝:
“阮靖唯,你纳命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张裕现在已经认定了阮靖唯就是害他落得如此下场的罪魁祸首,一时热血充脑,顾不得其他,脚一蹬就欲扑上前,乱拳打死。
“你死,就是因为你的自负莽撞。”
昏暗的密室中亮起一轮姑娘笑眼般的月牙!
清华忽闪。
“噗!”
张裕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怒目圆瞪,瞪着面前这个十八年华的女子。
她做了什么?
目光,缓缓地下移。
张裕不知道,他现在的姿态和付伯的死前的致命伤一模一样。
软剑分毫不差地贯穿了他的心脏。
身体骤冷,最后“啪嗒”地倒在地上,不死心地抽搐,直至一动不动,唯有那双瞪得铜铃大的双眼,久久没有合上。
李中禹瞠目结舌,屏息不能自已。
他看的清清楚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一剑,明明没什么力度,却让人避无可避。
“唰!”
阮靖唯翻腕一收,负手看向李中禹,嗤笑道:“你方才若是和他一样冲动,也许二人联手,真的可以给我一击。”
李中禹心头一紧。
“只可惜,你二人并非一心……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天边微曦,清晨寒气未散,冷意透心。
正座之上,一人端坐,神色高傲冷漠,一双凤眼中带着不屑地睨着堂中沉默的汉子。他面前还横卧着一具尸体。
付伯跟在他身边二十多年了,那时候年少轻狂,气血方刚,多得付伯耐心提点才没有闯更多的祸。付伯除了是他的下属,也是他的引路人。
“你敢进我大力帮的地盘,就不怕我叫人来把你杀了么?”
阮靖唯默然看着他死灰般的脸,淡淡道:“你不敢。”
“我为什么不敢?”
“因为你连我怎么入翰县都不知道。”
李中禹木然继续说道:“有兄弟回报……”
“呵。”
一声冷笑打断他的话。
阮靖唯戏谑地看着他,捅破他的谎言。
“你还有眼线能活着回来?”
李中禹一怔。
阮靖唯面露寒色,不急不缓,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武功再强,也只能一击毙命,不能以一当百。不能杀了我,那就只能听我主宰!”
“……”李中禹默然。
阮靖唯凝视他良久,冷不防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你有能力除去北方所有帮派而独留你藏海宫。”李中禹不禁回忆往昔年少,肆意张狂,“只是,藏海宫还是我们认识的藏海宫。”
“你明白就好。”
有藏海宫在,北方就不会有一帮独霸的局面。
生与死由他们决定。
贫雨富经他们考量。
让你生不如死,他们易如反掌。
回过神,厅堂已空,只余他一人独立。
“来人……唉,把付伯搬下去,厚葬。”
“你应当知道,银阁众人一散就需要时间再去聚集。若是李中禹真要拿你,你根本无计可施。”
阮靖唯看向街角处,儒巾儒服,清澈得如山中石潭般的男子。
“他的雄心已灭,更不敢轻举妄动了。”阮靖唯叹了口气,“李中禹一腔热血不复,开始变得怕死了。”
初闲沉吟了下,“那张裕呢?”
“张裕自私自利,荣华富贵就是他的命。”阮靖唯疲惫地揉了下眉心,语气里尽是讽刺,“女人无数却能自私到不留子嗣的,也就只有他了。”
两天两夜不曾休息,面前的女子脸色苍白,倦困不堪。
初闲伸手挽了下她鬓角。“去休息一下吧!”
“井潇然呢?”
初闲立即脸色一板,没好气地看着她。
阮靖唯无奈地笑道:“我得先把事情安排好。”
“你们一个两个……”初闲转身就走,“他在五福酒楼等你。”
阮靖唯望着他走的方向,问:“你不去?”
“不去。”
看他赌气,阮靖唯颇觉好像地摇摇头。
没结束的事还有许多。
比如随井潇然来到这里的那些人。
又比如,京城铃兰楼被户部仓部查账一事。
聚友帮以声声阁为生,据点就在声声阁后的一片旧区。
李中禹施计盗用了张裕的令牌,调了大半弟兄,剩下留在这里的,大多是老弱妇孺,手无缚鸡之力。
离冬至夜已经过去两天了。
不仅是张帮主没有回来,连夜里出去的弟兄也毫无消息。
随着旭日东升,浓浓的不安之情笼罩在这些彻夜难眠的人们身上。
一面面土墙缝隙处透了一夜的烛光,路上直至天明都无人出门走动。
进来官府动作颇多,让人不禁联想到几年前,十三家镖局一夜灭门,老弱妇孺无一例外的惨案……
喧嚣的清晨,街上行人来往,摊贩高喝,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色。
打扮整洁简单的俊秀公子潇洒经过,引来过往的人瞩目。
“今儿城门怎么还不开啊?”
“你知道吗?听说半夜里城外有人斗殴呢!”
“不会吧?”
“怎么不会,动静大着呢……再说,前两天不是那声声阁……”
看来,很快就会传开了。
阮靖唯一路留心擦肩经过的行人对话,顾自沉思,忽然回神,抬头才发现五福酒楼已经在自己身后了。
井潇然坐在二楼栏边,倒是把一切看的清楚,见阮靖唯已经醒神,回头发现了自己,便朝她点点头示意。
少顷,那清秀的公子就悠然模样地上了楼,坐到桌边来。
尽管阮靖唯发丝未乱,衣衫整洁,但是一张精致的脸上却掩不住疲惫。
井潇然打量片刻,伸手斟了杯茶轻放到她面前。
“所幸,你还是召集了银阁属下,否则,我也没办法轻而易举地脱身。”阮靖唯举起茶杯,正色道,“以茶代酒,先饮为敬。”
井潇然默然看着她喝完,自己才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井某称有江湖纷争,他们不懂规矩,所以让他们在衙门里待命。接下来,楼主想做什么呢?”
面前这人明明有支配北方的权力,对自己却总是放低身份,这条路,真的值得他这么义无反顾么?
阮靖唯定了定神。
“张裕已经不在了,剩下聚友帮的余党虽不成气候,但也需要谨慎。大力帮的付伯也已经毙命,李中禹失去的亲信,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我已经命玉卿查出声声阁和欢喜楼的黑账,再加上张裕人口贩卖一案,足以让聚友帮解散,大力帮重创了。”阮靖唯吸了口气,说,“井大人,就沿着线索去查吧!”
“……”
井潇然愣了半晌。
阮靖唯这一声尊称,虽然是承认了他,却是分外地生分了。
井潇然低笑两声:“楼主太客气了。”
阮靖唯没有回应他这话,又问:“那么,衙门那边,随你来的那些人怎么办?”
“或许也有人发现我作为有异样了,即便没有人发觉,只要如实上报给皇上,皇上也一定会有察觉。”井潇然叹了口气,“他们虽听我口令,但并不和我接触,还是像是监视我一般。”
连套近乎的机会都不给。
阮靖唯抬眉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几次张嘴又没有说出来。
井潇然见状,抿了抿唇。
“我知道,若是楼主,一定能更好地处置。”
阮靖唯摇摇头:“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也只有一种方法。”
“……”
触及生死,两人久久陷入了沉默。
良久,阮靖唯木然开口:“什么时候动手?”
“明晚。”
“那么,就再利用一下余党,助你一臂之力吧……”
井潇然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话。
如果不是对她有所了解,一定会以为面前这个人麻木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