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大雪有些断续。
忽而风平浪静,忽而狂风暴雪。
街上经过一辆马车,在这奇怪的天气中尤其突兀。
马车慢慢走着。
前头的马夫有一下没一下地赶着车。
“这都有人出行,真是奇怪。”
萧夕听到有人这么说着,也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
眼神一定,看清了那马夫的脸,萧夕忙起身冲出门追了过去。
杜越听到有人呼喊,提了提缰绳,拉住马,探出身子往回看。
萧夕追上马车,掰着车门问:“这就走了?”
阮靖唯早就掀起车帘,笑道:“走了,明日与清风坊众人过冬节。”
“那我送你一段路,在城门放下我就成。”
阮靖唯默许,起身坐到马车另一边,让开座位。
萧夕道谢上了车。
马车悠哉地往城门去,待四周人渐稀疏,才慢慢加快了速度。
萧夕果然在城门前下了车,和车里的人再三告别,目送马车离开城门后,独自一人走回药茶坊。
城门里药茶坊还有好些距离。
中间有一段颇荒凉的路。
一人单独走在那里,不过眨眼的时间。
那人就不见了。
后日便是冬节,有一些地方会把冬节看的比过年还要隆重,所以也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
冬至日,皇上要举行祭天的仪式,是连百官都免朝议事的日子,。
由于各地习俗的不同,庆祝的方式也不一样。
才刚过正午不久,明县街道两边的摊贩已经陆续开始收摊。看街上的店铺大多懒洋洋的模样,多半今日也是要早早关门了。
说是休息养生,串门祝贺的日子,但蝶梦楼里一众姑娘本来就无依无靠,只有楼里过节了,才有对她们来说的休息。
然而,每逢佳节,正是楼里生意正好时,天下主子并非铃兰楼主,这些姑娘们又何来的机会,趁着节日欢庆呢?
白日里生意不开张,楼里上下正备着明日的拜祭事宜,人来人往,喧闹繁忙。
“没想到这北边偏僻,冬至倒是隆重。”
阴雨连绵不断,淅淅沥沥的声音盖着假山下的声响。
“京城过节也不比这差……”
那人不接话,过了一会,叹了口气。
“大人为何叹气?”
那人沉默片刻,有些兴意阑珊:“你可算过我们到北方来已经多久了……原本好好的河水,现在这么搅一搅,反倒让人看不清了……”
身后的人错愕,一时接不上话。
“刘东,你那日可见那清风坊主了?想想啊,寻常人家的女儿,在她这个年纪在做什么,而她又在做什么?”
“大人,眼下事情要紧,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
前者没有说话。
曾听曾祖回忆往事,那是江湖朝廷关系和谐,有六扇门平服江湖纠纷,武林人士也会听从朝廷招安,甚至出战保家卫国。而如今……
外面寒风呼啸,假山之内安静了许久。
“方大人,那明日动手?”
“……”前者没有说话,闭上眼,少顷,另起话题问,“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后者皱起眉:“可是,我们并没有发现异样……是蝶梦楼的人吗?”
前者沉吟了下:“井潇然那边,为什么没有派人来,还让这边的人撤走了呢?”
“他果然值得怀疑!”
“不,还不确定。”前者摇头,“毕竟是皇上派来的人,即便是混入朝廷的武林人士,也不至于做的这么明显。”
“那明日不拿下钟张景吗?”
前者斟酌了下,点下头:“明日动手。”
话音刚落,藏身假山中的两人顿时感到后背微凉,胸腔中心脏狂跳。
方与防迅速回头,但背后空无一物。
不,不对,应该有人的!
只是,在哪里?
“方大人,不用明日,今日就动手吧!”
闻言,方与防眯起眼。
眼前有几个模糊的影子,对方不知是什么诡异的身法,只感觉到面前有几个黑影一闪而过,仿佛不过一时眼花,待恍然回神时,对方竟然已经进入了自己的五步之内!
那人不紧不慢地背着手,一副冷冰冰的严肃神态,说话也是一板一眼的腔调:“在下方梁,见过方大人。”
方与防谨慎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谨慎地问道:“什么人?”
“方梁。”
方与防身后的同僚提着刀备战。
方与防锁眉冷笑:“是钟张景的人吗?”
“那种人还不能指挥我。”方梁回答。
看这人的语气神色,不像说谎。意思是,这人的主子,还要在钟张景之上?钟张景在北方已经颇有势力,听这人的话,似乎是看不起钟张景的样子。这北方的水,该有多深?
方与防失神思忖的时间,本是来人攻击的好时机。孰料,方与防不动,那人竟然也不动。
同行的侍卫也发现的端倪,提声问:“阁下是有何事?”
方梁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冷声说出:“奉命取你二人性命。”
两人同时一惊。
方与防一边握紧了刀柄,一边故作轻松地笑笑:“阁下好大口气。”
方梁忽然问:“方大人,你的令牌呢?”
方与防挑了挑眉:“原来目标是我的令牌?”
“方大人,你的令牌呢?”方梁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方与防皱起眉,正色斥道:“令牌乃是我祖上荣誉,岂能给你这等无耻之辈?”
那铁人般的人沉吟了下,低声说道:“据说,一百年前,六扇门兴旺,芩皇赐方家令牌一枚。由于当时物资缺乏,所以令牌是由罕见的方竹制成,上刻‘护国六门’的字样。后来六扇门凋零解体,但令牌留传至今,仍然能用以调派人手。”
方与防嗤笑:“只是,除了方家的人以外,任何人出示令牌都会被收押,你要了令牌也没有用。”
“所以,少主把它毁了。”
方与防脸色大变,手往怀中一摸,拍打周身,都没有令牌的样子,不禁满额冷汗:“你是什么时候偷走的?”
那人缓缓拔出剑:“少主想问你:若是没有了令牌,谁还认得你是方与防呢?”
方与防“唰”地亮出刀,恨的直咬牙:“你们江湖中人果然卑鄙狡诈!也不怕我在荒山野岭化作厉鬼让你不得安宁!”
方梁毫不犹豫地就往后退。
假山里的两人提刀追了出去。
一出假山,外面阴冷明亮的光线刺眼。
而从山石缝隙中缓缓流出的满地血红,更是让人惊心!
“方、方大人。”
身后的同僚压抑着开口,低声喊了一句。
这,究竟是何时发生的事?他二人就藏身假山中,怎么会外面有打斗都听不见?
方与防咬紧了牙,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刘东,通知外面的弟兄!”
刘东左手往腰间一收,训练有素的惯性动作。只是,刚摸到藏在腰侧的烟花,就听到有人说:“不必了,他们已经在等着你们了。”
两人闻声瞪向墙头。一人跃入,如逛自家后院般的休闲模样。
方梁看着那人走过来,点了下头:“铁琴。”
铁琴走到方与防二人背后,和方梁形成了夹击之势。
方与防暗里观察这两人。
不知对方底细,也不清楚武功深前,但无疑这二人的武功要在自己之上,而且,差的怕还不止一星半点。
“呵、呵呵……哈哈哈哈……”
方梁冷眼睨着忽然大笑起来的方与防。
“锵!”
“噗。”
身后传来打斗的声音,随即就是一声闷响,方与防也没有回头,突然疯狂的大笑转作凄然。“我方与防,自负一时,真是对不住诸位兄弟了!”
“若是朝廷没有荒废六扇门,断绝江湖关系三十年,今日也不会出现如此悬殊的局面。”铁琴感叹着走到方与防面前。
方梁抬手按住铁琴拔剑的手,坦然看着方与防:“今日是我们偷袭才这般顺利。我不杀你,你自刎吧!”
方与防愣了下,从方梁刻板的表情中看到了一丝敬意,明白了对方的体贴。
“原来是六扇门啊,若是没有这三十年……”方与防仔细地打量跟在身边多年的佩刀,苦笑,“大概,我也无须出现在这里了。”
“……各为其主吧。”
一把佩刀,不仅仅代表着他的身份,上面还寄托了祖辈“六扇门”的情感。
如果还有六扇门,那大概他们现在就可以坐下谈判,而不是刀剑相对。
方梁敬他,是因为他是六扇门传承的后人。他的这一命,算是代表的六扇门还了欠江湖的这个人情了。
刀就架在脖子上。
方与防紧紧等着方梁一双坦然冷漠的眼睛,最后一句话,竟是打趣说:“阁下一番话,可是为了让我成为孤魂野鬼后,不会再来报复吗?”
殷红的血,沿颈脖流下,流的是江湖儿女的情,江湖儿女的债。
铁琴看了沉默不语的方梁一眼,转身望向檐廊拐角处。
“既然钟楼主不能做主,那只好让我家少主替楼主决定了!”
拐角处没有声响。
铁琴朝墙外张望了一下。
“当然,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告辞。”
方梁低头看着倒在脚边的人,扶着剑,追上铁琴。
檐廊,那中年人不紧不慢地从转角走出来,严肃愁苦地直视眼前的一切。
耳边捕捉到风过叶间的杂乱,中年人缓缓闭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