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不过也是一个城市,其最大的特别之处莫过于其处于天子脚下。
京城的官兵不比其他地方,不仅更勤奋严肃,同时也因为经常巡逻,所以和街边的摊贩相处的和气,平日里见面也常招呼问候。
“恰啪、恰啪、恰啪、恰啪……”
为首一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带着一队齐整的官兵,在众人注目下浩浩荡荡地穿过街巷,直到在京城最大最热闹的铃兰楼前。
里面的唐掌柜正给唐远山叮嘱的杂事,一听下人来报告,忙拉着儿子跑出来。
“呀呀呀,这是李大人,真是有失远迎。小人见过户部仓部李度支大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面容刚正严肃,锦衣整洁体面,冷眼看着唐掌柜带着一众人跪下,只是问:“铃兰楼的掌事人呢?”
唐掌柜趴在地上闷声答道:“楼主有事外出未归。”
李大人负手站着,点了点头:“那现在,是谁在掌事?”
“小人怠慢,还望大人恕罪!小人季风,见过李大人!”在李大人问话期间,从楼里匆匆走出来一个人,走到最前头,“噗通”地跪下行礼。
李大人挥了下袖子:“都先起来吧!”
铃兰楼众人纷纷起来。
李大人打量了先最前头的男子,问:“你是铃兰楼现在的掌事人?”
疾风陪笑道:“是的,小人季风。”
李大人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仓部要查铃兰楼的账本。”
疾风愣了下:“铃兰楼已按时缴税,也并无不合律法规定的生意,为何无缘无故要查鄙楼账本?”
“这是户部仓部的决定,无可奉告。”
身后的众人惶惶,不知所措。
疾风左右看了看周围的群众,沉吟了下,坦然说道:“查账本可以,只不过若是度支大人不能查出问题,还请亲自向我铃兰楼的客人交代。”
李大人视线微移,望进铃兰楼里,回头高声道:“进去把账本搬出来!”
“……”
疾风侧过身,睨着从身前经过的一个个官兵,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皇室子弟有卫王,京城无人不知的药罐子,大到宫廷御医,小到江湖郎中,几乎都为卫王诊治过。
先代就已经是疾病缠身,于是如今的卫王也是如此也不足为奇。卫王府的下人大概是因为主子无力管理,平日里都爱嚼嚼舌根,叨叨府上最近又如何如何。是以一传二,二传四,王府的每件小事几乎都会被全京城的人知道。
卫王向来被看的轻,所以明明身为皇室子弟,被肆意评论却无人出面制止,反而还成了公子间的笑话。
卫王病弱,少离开他居住的竹院,同时也禁止下人随意出入竹院,偌大的王府只有一个主子,下人也不多,整个王府总是空荡荡。
经过竹院门口往里看,杂草丛生,只有低头朝向地上的石子路仔细望望,才依稀还能看到最初精心布置的痕迹,只是现在已经大不如当初了。
这么想着,杂役奴婢都摇着头离开。
唯有被允许进入竹院的人才知道,沿着石子路入内,穿过那一片杂草,竹院作为王府里最大的院子的真面目才显现出来。
院子里有一片浅水池塘,使院里春暖夏凉。围墙一侧,一片常绿的竹子让人心平气和。纵观全院,低处错落的竟然是全国各地的奇珍异草,郁郁葱葱,都被悉心照料。檐廊装饰的无一不是珍宝奇玩。
转过一角,进入堂中。
正中铺设乳白羊毛地毯,镶起各种彩色宝石。正座的两张椅子由百年红木制成,四处装点的摆设皆为百年或以上的古董,至少也是当世名人真迹。
再穿过前厅,拐过几个弯,还有一段路就能看到书房敞开的窗子露出一抹白绒。
燕羚没有通报就径自推开门入内,绕过屏风就看到主子身上盖着白狐裘,倚着窗边读书。
“听说昨日有人找铃兰楼麻烦了?”
燕羚还没开口,窗边那人头也没抬就问了,抱拳回道:“回主子,是的。”
“不应该啊……”宋祁喃喃自语,合上书扔到一边,看向燕羚,“那现在情况如何?”
“尚不清楚。”
宋祁换了个坐姿,漫不经心地问:“连为什么忽然查铃兰楼的账本都不知道吗?”
燕羚神情尴尬地低着头不敢回话。
宋祁伸手将书拣回来,顾自翻开来又继续赏析。
燕羚听到书页声,抬头问:“铃兰楼的事不需要插手吗?”
“不用管他们。”
“难道,不是铃兰楼主在北方发生了什么事,才引起皇上怀疑吗?”
宋祁抬眉看了一眼。
“就阮靖唯那性格来说,只会谨慎到滴水不漏。若说皇上会怀疑她什么,那大概就是因为什么把柄都找不着才要好好查查她的账本。”宋祁勾了勾嘴角,“而且,我赠她披风,既然披风还藏着,就说明还不到我们出场。”
听主子这么说,燕羚低头沉吟,没有应声。
宋祁翻过一页,忽然问:“我让你去打点的事都做好了?”
燕羚回过神,回答:“没有,北方大雪,书信没有那么快到达。”
“倒不算急……”宋祁自负地笑笑,露出一丝轻蔑的神色,“我既为他谋出此策,他即便不答应也要担心别人用这法子对付他。”
燕羚抱拳:“主子英明。”
“下去吧,让我清净清净。”
“是。”
宋祁看着燕羚退下,低头理了理披在身上的狐裘,悠然自得地靠着软垫,倚着窗品读。
不过一墙之隔,喧闹繁华与宁静致远,俨然两界差别。
天阴阴,下大雪。
眼看明日便是冬至,今日这见鬼天气,怕是明天也不是什么好日子了。
阮靖唯在门前站了会,突然转身往内院深处走,一路行至那房前停下,抬手敲门。“李楼主。”
门后有人匆匆赶来开门。
“吱呀——”
开门的老伯和乐地笑呵呵道:“老奴见过阮坊主。”
阮靖唯眼里迅速闪过异样,笑道:“付伯,许久不见了。”
付伯弓着腰点点头,侧过身:“阮坊主有事找楼主罢,请随老奴来。”
阮靖唯颔首:“有劳。”
转过屏风,再走两步,那壮汉已经理好衣衫,端坐看向客人。一侧还坐着一位温婉的姑娘,花容月貌,举止贤淑。
李中禹比向桌边的凳子,招呼道:“阮坊主到这来找我,可是有急事啊?”
阮靖唯看了那姑娘一眼,“迟来知会李楼主,我打算午后便返回彻州了。”
李中禹愣了下,问:“怎么这么突然?”
阮靖唯笑笑说:“明日冬至。”
“那冬节在这里过不好吗?”
阮靖唯耐心道:“毕竟是个节,今年难得和清风坊的各位一起过节。”
听她说的是理,李中禹想了想,也没有再挽留。
阮靖唯推托自己要做下午离开的准备,起身就告辞了。
离开前,暗里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
阮靖唯离开之后,房里两人又继续原本的对话。
“既然你也这么说了,那明天冬节,我就让楼前设宴,你来助兴。”李中禹嘿嘿笑了一声,带了些暗语,“我保证那是我欢喜楼有史以来最大的宴席!”
皓月手中一紧,默默别过脸,没有说话。
李中禹睨着她:“我欢喜楼是妓馆,只要你踏进这里一步,哪怕你真是清白的也不会再有人信你。人人进来了都是想尽办法安身立命,再赚个前程……如今你能想明白当然最好,说来,我还要感谢萧夕是吧?”
皓月整个人一僵。
“以为我不知道么?你看那小子的眼神就不一样,你肯定私下和萧夕还见过面吧?”
“……”皓月虽然还紧张着,心里却有一角稍稍松了口气。
李中禹冷哼一声,还在嘲讽:“萧夕毕竟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最看重名节,怎么可能会看得起你这种妓子。眼下你死心了最好,凭你这张脸和身段,欢喜楼要捧红你又有何难的?”
这话听着污耳,皓月也咬牙忍耐了下来,低头只露了个侧脸,眸中似有打算。
李中禹见她一直不吭声,懒得再看一眼,挥手把人打发。
皓月福过身,慢步退出房间。
回过神时,展开手掌,已经满满全是冷汗。
夜里,那人告诉她:
“既然姑娘想,那就听小生一言。”
“想自由,就要反。想要反,就要在他最放松时反。姑娘可有一直忤逆他的事?”
她一心压在了他身上,她将自己压到了他身上。
事情最坏也不过一命而已。
不,最坏的,应该是他会骗她。
皓月苦笑。
若他是为李中禹给自己设局,她即便伤心气愤,也是她甘心答应,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