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飘洒。四角屋檐不一会就铺上了一层白绒。
风雪夜里,欢声笑语使气氛变得分外温暖。然而,寂静的屋内,远远地传来软语娇嗔,又衬得分外诡异。
“声声阁近年来的账本,都在这里了。”
恃着夜视,如常品茶的人不紧不慢地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送去给玉卿吧!”
“是,属下立即去办!”
桌子另一侧端坐许久的黑影忽然开口道:“藏海宫真名不虚传。”
女子轻笑一声:“你知道我身份后,后悔了?”
“应该说是庆幸吧。”
“你竟还认为是件好事……井公子,这可是无法回头的。”
那人抬手斟茶,淡淡道:“只要藏海宫还是藏海宫,那井某便不会后悔。”
“……罢了。”女子低叹一声,语气一换,又说,“还该谢谢你,若不是你调动朝廷那些人转移了张裕的视线,杜越也没那么容易得手。”
井潇然说:“我封锁了大力帮和聚友帮的消息,命人传了说其余三馆皆出问题的消息。李中禹此番,也是为了证实消息。”
“接下来,张裕也该来见我了。”说到这,阮靖唯忽然愣了下神,“唔,我有一事,不知道方不方便井公子解答?”
井潇然颔首:“无妨。”
“你说伪造的消息,难道你还有能模仿他人笔迹的能人能用不成?”
井潇然哂笑一声:“不过是我的一些雕虫小技而已。”
“嗯?”阮靖唯挑了挑眉,颇为意外,“是你?”
她让杜越偷来几张消息小信,确认过字迹。不同出处,字迹不同。同一出处的,字迹相同,但会随内容而有一些心境上的细微变化、
若说是模仿,那这人不仅是能模仿到形似,更是模仿到了神韵,入木三分。
这让阮靖唯来的路上多次提及,啧啧称奇。
而这奇人竟然是一直正气凛然,看上去刚正不阿的井潇然!
似乎是猜到阮靖唯的想法,井潇然娓娓道来:“从前在道观修习时,师父曾教导天地之道。天理循环,万象归一,明白人之常理,模仿笔迹也不过是小事。”
阮靖唯笑着摇了摇头:“我一介俗人,离井公子的境界还很远。”
外面透进来的一丝丝光线,映在对面那年轻女子眼里,黑暗中,那变成了唯一的明亮。
井潇然默然注视良久,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室外寒风愈发吃紧,吹的窗纱咯咯作响。
屋里烛光晃动,连人的影子都跟着浮动。
阮靖唯今天忽然这么问,真的是出于讨教吗?不可能,这丫头诡计多端,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点手段呢?难道是要对付我吗?
据线索,清风坊应该是被朝廷打压了才是,她怎么会有闲情来管我?
李中禹再三思索,分析过种种可能,突然想到:她既然说了,花楼能赚大钱,难不成,是她清风坊做不住,想转做窑子不成?
藏海宫一向自诩清明,对自己下属都宝贝的很,这情色生意是从来不沾的。就算偶做黑市,那也不过是走走镖而已,反正让人怎么也抓不住把柄。
今天阮靖唯的态度不明朗,李中禹左思右想也得不出个结果。
老人匆匆才外面回来。
李中禹忙问:“付伯,怎么说?”
老人叹了口气:“张阁主只说明日来访。”
“呵,看来也是没个头绪了,没用的老东西!”
“啪!”地一声,茶杯在地上碎开,顿时整个院子都一静。
付伯弯着腰,余光睨着那个已经不能再用的茶杯,悄悄地又叹了口气。
时近冬至,子时的一场大雪一直纷纷不断,一朝醒来,又是一片白茫。
明明应是清晨时分,出门却犹像黑夜一样。
喧闹初歇,繁华落幕。一夜的纸醉金迷堪堪结束。伴随天色渐亮,人将初醒,昨夜的柔情恍然如梦,门前只剩枯枝清扫,灰尘落地。
偌大的坊子门庭冷清,夜幕里的喧哗现在是一丝都不见了。
这是翰县最大的两个坊子之一。
镶着金边的,用金子打造的“声声阁”三个字下,还剩着凌乱的脚印。由大门进去,直至最深处的奢华院子,那最大的房间还暗着,但窗却开了。
床上的伊人悠悠转醒,发现枕边冰凉,起身撩起窗帘,四处溜转视线,才在窗边发现了那人。
这人已经不再年轻,看着年纪约摸六十,却还是精神矍铄,此时穿着单衣,临着寒风也不觉冷。
“阁主……”床上的人儿一声轻唤,声音软软糯糯,使人几乎全身酥麻,雪白的皓腕一伸,顿时让人血脉喷张。
那窗边的人立刻回过神,转身走回床边,伸手把那个和自己差了不知几十年的女子搂进怀里。
那女子抬手回抱,依偎在他脖间,一呼一吸,若有若无地打在对方后颈:“阁主怎么醒了,可是昨晚秋暖服侍的不好?”
张阁主拍着她的后背,慢慢搓揉:“怎么会呢?只是,麻烦的人来了。”
女子拽着他衣角,会心笑道:“那秋暖来为阁主解忧吧……”
寒风呼啸,掩盖过一室旖旎俗欲。
敢当面向我质问的人不多,敢知道我的到来也不准备的人也不多。
她阮靖唯自问不是什么大豪杰,但即便是借着藏海宫的名号来狐假虎威,哪怕是来到了别人地盘的翰县,连李中禹都要格外注意。
该说那张裕是心太大还是没心眼,或者说对自己手下太过信任,所以才把“阮靖唯”不放眼里?
还是说,以为清风坊真的无力回天了,忘了清风坊背后是藏海宫?
“你先下去休息吧,忙活一夜了。”阮靖唯叮嘱道。
杜越领了命退下。
房里剩着阮靖唯坐在榻上独自品茶,望着火炉渐渐出神:“张裕……”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来,这里的人不太明白这个道理。
“叩、叩。”
阮靖唯伸手给茶壶注水,不紧不慢道:“何事?”
门外的人恭恭敬敬道:“李楼主让小人前来向阮坊主报告,说张阁主今夜来访。”
阮靖唯轻笑:“此事李楼主处理便是,阮某也只是来做客罢了。”
“这……”
“你如实回报便是。”阮靖唯笑着摇摇头,给自己斟茶。
门外的人告退之后快步走了。
阮靖唯起身走到窗边。
朝廷的人果然还是过来盯着了。井潇然夜里避开了欢喜楼的耳目来找她,却是故意做给朝廷暗卫看的。眼下这些暗里盯梢的人,也是井潇然派来“以防铃兰楼主反悔”的。
如今这些人皆归井潇然掌管,可是,那日在明县袭击她的人,也在此列之中吗?若是不在,那北方这一带,究竟有朝廷多少路人马在呢?
阮靖唯伸手将窗户合上,将搭在一边的外衣披起,回到书案后。
最初,给各衙门密令的人,是第一批朝廷派来的人马。然后暗地里盯梢的,又是另一队人马。最后是随着井潇然来的那一批暗卫。
眼下盯梢的和暗卫都由井潇然掌管,那么,怀着密令的人呢?
阮靖唯翻手摸出一个衣角,若有所思地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