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大约还有两日就到了。”
车里那个倚着床看信件的年轻女子随口应了一句,目光没有离开过手里的函件。
霍玉好奇地偷偷瞄了瞄阮靖唯。
这些天里,她没见过阮靖唯收到信件,可是这样的文件却是一直没断过,看来是她有自己独特的门道,而且不方便让别人知道,所以避开了他们的视线。
这么时不时地瞄着,对面的人却忽然抬眉瞪向自己。
霍玉一窒,忙低下头,递了茶过去。
阮靖唯不紧不慢地收起信,伸手拿了茶杯,抿了一口:“看来是我教导的方式不对。幸好此时坐在这里的是我,若是其他人,你恐怕早不在人间了。”
霍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阮靖唯这一路教了他们不少人情世故,怎么看人,怎么处世,还指出了当初他们歪脑子动到她身上的错误。
虽然,当时阮靖唯把剑藏在了斗篷内,看不出来她带有利器。但一个女子敢孤身出行,要么是出于无奈,要么无畏于心。阮靖唯一副老神在在,显然是不怕路上状况的。无畏的人,一是无所恋,一是有所凭。
尽管最初跟在阮靖唯身边有点不甘,可是越相处反而越让人不想离开。只要他们不动什么坏心,阮靖唯并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只是有时候会给他们的决定做出一些提醒和指点,让他们感到受益匪浅。
阮靖唯把她思索的神色皆收在眼里,没说什么,缓缓合上眼小憩,而脑子里却琢磨着方才信中所提及的事。
清水坊的事似乎比她料想的严重。
朝廷并非没有动静,只是远离了中心,动作放到偏远的北方去了。
北方寒苦,还有匈奴不时骚扰,所以江湖兄弟里除了去做生意的,大都不愿到达。
和外藩人做生意虽然有赚头,但是毕竟风险大,近些年风声又紧,各帮派都先后撤离了原本根基就薄的北边。
而他们藏海宫本身就是在长年雪封的封山上,因此也并不畏惧北方的天气,在北方也有一定的势力。天道轮回,原本也只是用来以防万一,如果国中有什么问题,那诸弟子也能到北边躲避。
孰料,朝廷竟然打算从这样的角落开始打压江湖各派,不知是有意无意,堵住了藏海宫的后路。
阮靖唯思量再三,掀起车帘。
“霍环,今晚不入城了,连夜赶路到彻州。”
霍环愣了下,扬了扬马鞭:“是!”
北境七成,商贸以彻州为首,同时,彻州也是藏海宫在北方的主要据点,而八大楼之一的清风坊亦是在彻州中。
各个门派的门面都陆续受到有人有预谋组织地骚扰,单开看只以为是有人针对自己生意而已,但在上一次商会中商讨时,彼此间将话一对,这才发现了问题。玉卿虽然派人已经查到了原因,但是却没有急于和各派联系。这两日开始有人暗里来清风坊,大概猜想阮靖唯该到彻州了,所以连忙来寻求协助。
玉卿早已到达清风坊,却一直对各派前来的人避而不见,让下面的人婉拒掉。
在阮靖唯到达之前,他自问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震住这些人。
“玉卿公子!”
房内写着急件的玉卿叹了口气。
外面的人那么着急的语气,玉卿不用听下去都知道是什么事。
可是,预计少主明天才能到……
“玉卿公子。”门外的人焦急地又唤了一声,把玉卿拉回神。
玉卿缓缓吐了口气,走过去拉开门。
外面来人急的满头是汗,顾不上礼节,伸手拉着玉卿的衣袖就要走:“玉卿公子,这次北边的‘五仙馆’里其他四馆的掌事都来啦!”
玉卿本来是站着不动任他拉扯的,听完之后思索片刻,才迈开步。
前几天还是派人来的,今日一来就是四人来齐,看来是商量好的,躲也没有用。
玉卿个子高脚步快,又有武功在身,他步子一迈,不一会儿就没影了,后面的人只得跟着跑了起来。
匆匆略过精致的檐廊。
清风坊后堂有一花厅,富丽堂皇,大俗大雅,就是接待客人用的地方。
临近花厅门口,玉卿忽然脚步一顿,沉吟了下,整理好衣衫之后才换上笑容,不紧不慢地信步进去。
厅里四位掌事余光见到来人,纷纷起身作揖。
玉卿回礼,比向座位,笑道:“各位请入座。”说罢,自己也上了正座。
“今日诸位馆主到访,不知所谓何事?”
四位掌事相视一眼,左下首第一人起身道:“相信玉卿公子肯定也知道近日来各馆被骚扰之事,不知玉卿公子作何感想?”
玉卿颔首,看向那人笑问:“那不知李楼主又是如何想的?”
李中禹皱了皱眉:“玉卿公子,这难道还是可以玩笑的时候吗?”
“那楼主想必也知道,玉卿不过是个打工的小二,一切还待坊主定夺,玉卿听命行事便是。”
右下首的人忍不住问:“那坊主又是如何说?多日来不见坊主露面,难道如此时刻,坊主也觉得无关紧要吗?”
末座的人冷笑:“若真有什么事情来,恐怕你们清风坊才是损失惨重吧?”
玉卿听出了他的若有所指,眉一锁,正要反驳,但目光触及门外的人,顿时放下心了,慢条斯理地起身拱手朝门口作礼。
旁末的人皆一头雾水,不待反应过来,门口处传来声音说道:
“正如张阁主所言,我清风坊生意如此兴隆,若是这北寒一带有什么事,损失也是我清风坊最大,那既然晚辈都这般淡定,前辈又何须着急呢?”
来人姿态散漫,负手漫步,走至座前才轻松一笑,作了男子的揖礼。“晚辈见过四位馆主。”
那四人愣了下,先后回礼。
阮靖唯回头和玉卿交换了个眼神。玉卿点了点头,往旁边一步,让开座位,请阮靖唯上座。
阮靖唯向众人比了请坐的手势,自己盈盈坐下。
“眼下‘情势未明’,晚辈赶来此地不久,也不知道是有人有意针对还是无心巧合,总之还请各位馆主稍安勿躁。晚辈若得消息,必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各位前辈的!”
若真是商人也就罢了,可清风坊背后是什么人,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说阮靖唯不清楚情况,那实在是说不过去。
既然不是在敷衍众人,那阮靖唯这掩饰、暗示已经很明显了,若这几人还不能领会,那阮靖唯就当真没办法了。
幸好,北方人大多爽直、不善攻心,定点在北方的几个门派虽然城府没有其他门派的人那么深,却也不笨,察觉了阮靖唯的话里有话,忙做出一副愤愤然的表情,丢下几句狠话,甩袖而去,而心里则是一片凉意。
主仆二人漠然看着他们离开。
“主子辛苦了。”玉卿侧过身,拱手道。
阮靖唯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
她昨日觉得不妥,命霍环急行,这才适时赶到。
现在彻州布满了朝廷的人手,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的监视中。她既然是“商人”的身份,就必须要有商人的样子。
阮靖唯起身,转而往后堂去:“玉卿,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玉卿颔首跟上。
“现在彻州里有多少黑影?”
加厚的窗户挡住屋外的寒风,房内火炉里不时传出“噼啪”的声音。
温暖的房间里和外面的寒风形成了极大的对比。
玉卿听到阮靖唯这么问,他也就放心地答道:“彻州目前有一百整。”
“一百整就足够了。”阮靖唯缓了口气,“撤出所有除黑影外的人手,不能让朝廷抓到任何蛛丝马迹。”
玉卿点头:“这些天里,属下已经陆续让弟子们撤离了。”
阮靖唯盯着旺盛的火炉,冷笑一声:“朝廷以为自己在暗,却不知道我手上还有‘黑影’。切记,让黑影不要和朝廷交上手,他们只需传递消息即可。”
“是。”
“再命人通知各派,明日再来清风坊。让黑影开路,确认无人跟踪后再出行。”阮靖唯皱了皱眉,忍不住斥道,“这些人真是日子过的太安逸了,被人监视了都不知道!”
玉卿漠然站在一旁。
“对了,还有跟着我来的那两人,你看着能用就留下吧,倒也不是什么坏人,若能教导,收作弟子也可。”
“是。”
阮靖唯望着半空沉默不语。
清风坊之所以少来巡视,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和这些人实在难以相合。北方人性子直爽,少动心思,与他们习惯步步为营不同。
大概皇帝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选择在这边动手的吧?
八大楼阁息息相关,一个出事就能顺藤摸瓜查到其他地方去。“五仙馆”频频出事,先是有人上门闹事,后来又有官人查账。若是平常,也就背后走走关系的事情而已,如今这些手段却不管用,联系近来的事,其中缘由也就明白了。
可这些事是阮靖唯明白了,却不该一个“商人”轻易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