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沉沉,冷风刺骨。日短夜长,乌云遍布,到正午了也不见天晴朗些,白日里房中也要点上灯才可清晰视物。
井潇然才用过午饭,在餐厅里和母亲告辞,打算转回青院。
这初冬的天气不稳定,大多阴寒难受,连练武的人都忍不住在心里嫌弃。
原本快步走着的人忽然脚下一顿,抬头环视。
在青院杂乱生长的树丛间,隐约能看到一抹红衣。
那人见井潇然发现了自己,心下微惊,随即平复下来,不慌不忙地从丛中出来,中规中矩地朝井潇然抱拳施礼。
精致乌纱,红色锦衣,金色章纹。看那衣服和佩刀,这人是皇上身边的护卫无疑。
不是公公光明正大地来旨,而是派遣自己信任的护卫前来,到底是信的过他,还是不信他?皇上,这是要安排他做些什么?
井潇然抬手作请。那护卫颔首,转身在前面带路。
“初闲公子,一会儿就看你的了。”
井潇然喃喃自语,随侍卫翻墙而出,避开众人眼线,由隐于一条街巷中的暗道入宫。
一路的安排都悄无声息,这一入宫,小命就被紧紧捏在别人手里了,一旦出事,那可是没有人知道的。且不说这暗道是为何而造,光是被井潇然知道了,这就已经足以让皇帝秘密处置了他了。
井潇然一路留心身后,却并不确定初闲是否在附近。
初闲武功虽然强差人意,但轻功却是精妙,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修习的是什么武功,能把自己气息隐藏的很好。井潇然明明武功比他高出一大截,可就算初闲站他身后,三步以外,不能发现。
暗道曲折,眼前只有一条道,但左拐右转,即便井潇然一直在心中推算,却愣是越算越算不明白。从暗道一出来,面前的金碧辉煌直刺习惯了密道阴暗的人,待回过神来,一张桌腿雕着如意流云、龙凤呈祥的花腿桌,其上雕工栩栩如生、精致绝伦。听闻当今皇上喜好花腿桌,其中宫中就藏有一张由瀛洲雕刻大师做的一张花腿桌……密道的出口,竟正好就是皇上的御书房!
烛光摇曳,本来明亮的殿上都显得有些忽明忽暗。龙椅上一人默然静坐,高高在上地睨着房中两人。
侍卫只是抱拳跪下,叩过首之后就迅速撤退,留下井潇然一人。
“……”
惊讶以后重归镇定的井潇然看了一眼座上的人,不紧不慢地行跪拜礼,似乎浑然不觉房里气氛凝固。
“不卑不亢,淡然自若,井卿家教了个不得了的儿子。”皇上不做声响地打量青年良久,不咸不淡道。
井潇然没有接话。
皇上扬了扬眉,冷笑道:“你可知,那日朕赞赏那铃兰楼主的大胆无畏,并不是时时适用的?”
“大概是因为无罪,也就无畏罢!”井潇然淡淡道。
皇上听了一怔,大笑。
“哈哈哈,有意思,一句话把宫里多少人骂进去了。起来吧!”
“谢皇上。”井潇然垂首起身。
这不过两三句话间,井潇然知道其实自己已经在鬼门关门口绕了一圈。
皇上看着腰板直挺的青年,第一次这般细细打量。
殿中人乃是他追随之臣爱子,面容俊朗,高挑匀称,身板结实,一看就是习武的料子。气度不凡,坦然无畏,显然是胸有成竹的坦荡君子。
皇上漫不经心地开口:“井爱卿忠心于朝廷,想必你也和你父亲一样,会为朕效劳。”
“……”
井潇然余光往梁上瞄了瞄。他进御书房后就感觉到暗里有人在观察自己。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堂堂天子,真是讽刺。
“……臣子,定当死而后已。”
屋外寒风涌起,房中人影晃动,细听不时响起低声对话。
“那些人,你可是都下过手了?”
“公子多虑了,鄙门的‘惑心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你这一路要做什么,他们都妨碍不到你的。”那人嘴角含笑,以他清秀的翩翩公子模样,如同在说着什么风流逸事一般的语气,“除非得到在下命令,或者拿到解药。”
井潇然只是笑笑,没说什么,顾自收拾,趁初闲不注意时,从袖里滑出一块黑铁牌子,迅速塞进了包袱里。
初闲望着他背影,嘴角微紧。
“北方边境……”
井潇然听到他喃喃,抬眉瞧了一眼,“想必初闲兄也一定会去的吧?”
初闲微微一笑,“在下与井公子,尚还没有那般熟稔。”
井潇然笑了笑。
初闲往后退了两步,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北边……罢了,他们也不一定会遇上。
天气不佳,寒风愈发彻骨。
山路难行,马背颠簸。马上急行了一个上午,这么坐下来,阮靖唯觉得自己浑身都僵硬了。
离下一个县城尚还有好些距离,阮靖唯在自己起居上并不是一个细心的人,幸好疾风深熟自己主子的性子,早上离开前先打点好一切事宜,这样阮靖唯中午才能在半路休息时还能吃些干粮。
阮靖唯环视一圈。
这里四周荒凉,未见人家,连过路人的痕迹都少有。虽然这里也算是个捷径,但大概不是官路,一般人少走,地上杂草丛生,只能看出有个路人行走的痕迹,实际上连路都还没形成。
阮靖唯喝了口水,心却飘向了身后那草丛里。
两个下属既担心她的安危,那她就临时招两个护卫便是,毕竟,许多小事,她也习惯了让别人去打点。
这么想着,耳边就响起了草丛抖动的声音。
阮靖唯嘴角微扬,若无其事地顾自收起水壶,从包袱里拿出干粮。
“咻!”
对匪人来说,这样容易掉以轻心的空隙,就是最好的出手时机!
阮靖唯背后的草丛里忽然冲出来的两人。看这黑影一掠的速度,两人身上还有点功夫,放一般武人里,速度不算慢了。
阮靖唯抬眉瞥了一眼,慢条斯理地撕着大饼送入嘴里,对面前指着她的大刀和抵在她大脉旁的匕首丝毫不在意,还颇悠然自得地打量起二人来。
一男一女,相貌不算差,看模样有六七成相似,应该是姐弟。
阮靖唯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子,似笑非笑地问:“姑娘,有何赐教?”
那女子微讶,但眼下已经骑虎难下,当机立断,将刀又逼近了一分,恶狠狠道:“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阮靖唯胸有成竹地笑道:“你们两个加起来都打不过我。”
女子一迟疑,阮靖唯明显感觉到这两人的气势弱了下去。
“这样吧,我们来做个交易。”阮靖唯抬手轻轻一弹,颈间的匕首瞬间被弹飞十步开外。
姐弟俩同时一窒。
不过一指轻弹!
女子望着那边稳稳插进地里的匕首,定下神,收起刀。她知道,她在阮靖唯面前,没有任何筹码可言。“什么交易?”
阮靖唯放下吃了一半的饼。
“我要一路往北到边境,你们就随我去,路上护我左右,到达之后,我不会亏待你们,我会付酬劳的。”阮靖唯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不过,若是路上你们有什么想法的话,我就不会再和你们谈‘交易’这两个字了。”
身后的男孩看了看姐姐,跑去将匕首捡回来,听完阮靖唯的话,忍不住问:“你既然这么厉害,又何须我们两人保护?”
阮靖唯看向他,若有所指地说:“不是保护,是让我路上安静些。”
姐弟俩相视一眼,犹豫再三。
阮靖唯也不催,只顾着填饱肚子。
少顷,那姐弟讨论出了结果,回身一拜:
“那么,多谢姑娘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