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叶纷飞,土埃回旋。
剑风凛冽带刃,身法翻飞果断。斩刺挑,挂横悬,人剑相合。
井府的青院里没有名贵的树木,只有杂乱的草丛青竹,和偌大一片空地,留那一人尽情挥洒。
人如剑,剑如人。
暗里观察许久的人心里默叹了一声,不紧不慢地从阴影里走出来。
井潇然一怔,看清来人后,反倒缓缓收势了。
那人微微扬了下眉,笑问道:“不攻击吗?”
井潇然看了他一眼,走到一边的桌子上,拿了汗巾擦汗,淡淡道:“我认得你,是铃兰楼的人。”
来人笑吟吟说道:“也就寿宴上一面之缘,难为井公子竟然还认得。”
井潇然微默,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事实上,上一次在太后寿宴上看到这个人,这个人穿的还是女装,乍一眼下,井潇然也不能确定来人的身份。眼前这人也好,那铃兰楼主也好,无论是男女的扮相,都能让人眼前一新。
铃兰楼的人,难道都这么雌雄难辨吗?
那人仿佛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大概是我们铃兰楼的人长的多标致,让井公子眼花了。”
井潇然不作评论,伸手多拿了茶杯,倒了杯茶水,递向那人。“可是阮楼主让你来的,怎么称呼?”
“鄙人初闲。”初闲接过清茶,微微一揖,齐了礼节才抿下一口,“靖娘让在下来协助你。”
井潇然皱了皱眉。
“协助?”
初闲还是笑吟吟的,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井公子入了那重重危机的笼子,没有可以帮手的人,想必很麻烦吧?”
井潇然打量了下他。
这初闲文文弱弱,脚步比常人轻许多,倒像懂武的人,可举手投足不投半点内劲,却又不像一个高手。
初闲对他探究的眼神见怪不怪,依然老神在在地说:“在下虽然不擅武,但是略懂药理。”
“……”井潇然没说什么,眼神里多了分思量。
阮靖唯将一个大夫放到他身边,是有什么用意呢?
初闲没有打扰井潇然琢磨,但眼底的担忧却是抹不去的。
他并不赞同和井潇然合作。
在他看来,井潇然固然聪明,却活的太过简单。过于直白光明的日子过多了,怎么会明白,他们的腥风血雨?
朴素无华的马车缓缓驶进一座县城。
这座城规模并不大,但驿站和旅店却比比皆是,想来是路过这城借宿落脚的旅人不少。
“少主,不早了,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
阮靖唯从车上下来,默默观察了下四周。
若是细心一看,来往的人良莠不齐、鱼龙混杂,说是一个中途歇息的城市,可平日也应该没有这么多神色古怪的人出入,这事看来怎么都有点诡异。
杜越自出了京城一段路后便没有继续隐在暗处,而是和疾风一起坐在外面赶车,发现这城有异样,不自觉便护在主子身侧。
“疾风,这是什么县城?”阮靖唯负手往前走着,沿途看着左右的旅馆。
疾风走在后头牵马,也忍不住提高了警惕。
“这是南山县,因为少主,唔,姑娘说尽快,所以今天加快了速度,到达的县城也就和往常的落脚点不一样。”
阮靖唯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这城市。
俨然一座“驿城”一般。
阮靖唯在一间朴素得稍显破旧的客栈前站住,冷眼望了里面一会,淡淡道:“今晚就住这里吧。”
疾风在外面拉着马车没有进去。阮靖唯带着杜越踱步进门,小二马上就迎了上来,向外张望了下问:“姑娘是要住店还是打尖?”
阮靖唯环视四周,才说:“准备两个干净的房间,和几个小菜就可以了。”
“好咧,姑娘请稍等。”
杜越暗里观察了一圈之后,默默叹了口气。
三人各自小歇,又在房里用过饭菜之后,阮靖唯留下了两人,正色道:
“杜越,你明日一早,将这封信送到东岭药庄庄主手上。”
杜越毫不犹豫地领命。
阮靖唯又看向疾风。
“你明日乔装回京城,留意京城动静。”
疾风忙问:“少主一路心事重重,可是京城还会有变故?”
阮靖唯颦眉,有些迟疑不定道:“走了这一路,我没察觉到有人跟踪,那眼下应该是安全的。你折返回去留守铃兰楼,低调出行,以防变故。卫王那边还在积攒着势力,可是朝事风云变幻,我未曾深究过政事,其中许多事是我不能预料的,京城还是该有人留守。”
疾风明白,思索了下,问:“京城不是还有闲公子?”
“初闲在楼里还面生,发生了大事他做不了主。再说,初闲虽然聪慧明白,武功却不成气候,若发生什么事,恐怕他调度不了人手。”
杜越掂着信,忍不住插了话:“不成,那少主身边岂不是无人护卫了吗?”
阮靖唯轻哼一声:“是我太久没出手,让你们都忘了我还会武功么?”
两人赧然不语。
阮靖唯语气放软:“不用担心,我会走有藏海宫弟子埋伏的路走,路上发生什么事,我都能有人手调度。毕竟现在朝廷下一步要做什么还不清楚,消息若不能流通,怕有意外。”
杜越初到阮靖唯身边,出门前宫主再三交代的任务就是护卫,现在被阮靖唯派遣这样安排,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少主,这信件这么急?”
“药庄掌握国中过八成的药材生意,听闻西边水灾,药庄说不定会派的上用场,先打声招呼。”阮靖唯本来回答的漫不经心,随后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他,“杜越,看来你我不比试一番,你是不会放心的了。”
阮靖唯近年来是极少出手,武功高低是看不出来了。但就以往在山上一同习武来看,阮靖唯是藏海宫悉心指导的弟子,同一辈里估计是没人能打赢她了。
杜越尴尬地说:“属下只是怕,少主只习惯商场手段,江湖那些险恶把戏,平日里入不得少主的眼,恐少主孤身一人时防不胜防。”
“我不是没一个人出门过,你说的那些不入眼的把戏,我也耍过,没什么可担心的。”阮靖唯顾自伸手倒了茶水。
杜越一怔,下意识看向疾风。
和阮靖唯同时下山的疾风沉默了片刻,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问了下可要把马车留下等等琐事,就差不多告退了。
临走时,杜越还是解下腰间的剑,给阮靖唯备用。
阮靖唯终于送走这两人,看着杜越放下剑失神。
她确实很久没有独自出门了……
冬季昼短夜长,天黑的快,亮的晚。
杜越向来爱操心,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直到半夜都没睡着,干脆就直接起来就出发了。
疾风尚还耐得住,像没事人一样,快天亮时才下来结账退房,顺便给主子打点好早膳以及路上的干粮等事。
阮靖唯虽起的早,不过下楼的时候,两人也都已经离开了。
女子把马车留下,草草吃了些东西,独自骑马启程。
迎面寒风凛冽,确实是立冬了。
阮靖唯拉上斗篷的风帽,踢了下马肚子,轻扯着缰绳前行。
到底是风调雨顺还是风雨前夕?看看这人来人往的驿城。平安年代,除了一般家书,又哪来那么多信件消息的传递?
即使不是战乱,这样的氛围也足以让百姓人心惶惶了。
但凡有天灾,最先有反应的就是虫蚁野兽,而不是玄天鉴。但凡有大事,最先察觉的,不是什么朝臣或者官报,而是那些底层度日,奔波劳碌的人,理解了天道轮回的人,有着野兽般直觉的人,还有一些习惯了偷鸡摸狗的人。
削瘦的身影,骑着马,缓缓出了城。
阮靖唯拉紧了斗篷,一扬马鞭,突然加速。
独自一人,未免也太沉闷了些。看来杜越低估了她招揽帮手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