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离开了乾城，但乾城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来去而发生什么变化。
即使是工地的工友们，也在两天后不再提起这个共事了没几天的小家伙。
偶尔能记起他的，应该只有他的邻居吧。
身形约略有些佝偻的老人一路走来，笑眯眯地和每一个人打了招呼，不时停下脚步，和人寒暄几句，且停且走，短短的小巷竟走了半个时辰。
走回自家的小院，他拿着笤帚把洒扫一圈，又给花朵植株浇了水，便转身侍弄一个不大的煤火炉。
添了煤，点了火，陈贤知才长舒一口气，接着进屋拿出一个不大的瓷壶、一个瓦罐来。
打开密封的瓦罐，贮藏多年的好茶叶被他牛嚼牡丹一般的全部倒入壶中。
就在陈贤知把茶壶放在煤火炉上的那一刻，院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亦如前些时日开拓巨城中陈贤知的所作所为。
“你来得正好。”陈贤知回头看着客人，“座位早已备好，请坐吧。”
断尘双臂抱胸，歪头看着他，眼中射出的精芒咄咄逼人：”人呢？“
”别这么大的火气。“先知恬淡的笑着，伸手虚引，示意他坐下慢聊，”我肯定不会害他——对吧？“
断尘不言，身后的巨剑自己飞出、插在地上，自己则冷笑着坐到藤木椅上：”我不想和叛徒多言。“
“你啊……”先知脸色微变，却按捺住火气，“三十年前的旧事没必要再追究谁对谁错了，你说呢？更何况，我自愿镇压乾城气运三十载——这还不够吗？”
断尘惨声笑道：“够不够？你问我够不够？！你害死的是我侄子！是夜家下一代唯一的骨血！是我夜家有史以来最强的家主！你说够不够？“
先知似是心里有亏，不发一言，半晌后才小声嘀咕道：“他不是没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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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夜阑正要继续向前走，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火妩媚紧紧的扯住，便回过头来。
火妩媚人如其名，是一个妖娆而妩媚的女子。
但多年的冒险经历早已让她看淡生死，刀山火海视若等闲，便是一般男子的气魄与之相比，怕也是远远不及。
可是回过头来的夜阑，偏偏看到她一脸的惊骇欲绝！
他顺着她的目光方向看去，正是自己方才观看的伏龙壁画。
“有什么奇怪……”夜阑话语像被一把长刀切断一样戛然而止，表情也是骇然的很。
伏龙的战场上，无数生灵围绕着那个人类男子欢呼雀跃，其中一些人正好面向看客，面目宛然。
有一个中年人面部线条极其刚硬，身着天蓝唐装，偏偏身后背负着一把巨剑，剑鞘甚至能达到旁边人的脑袋。
——那个人，是断尘！
夜阑和火妩媚对视一眼，都是说不出的骇然。
”义父怎么会在壁画上？“
”你怎么会在壁画上？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问出了截然不同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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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拿来那么多的巧合？”先知问断尘，“你偏偏就捡到了一个和阿阑幼时一模一样的孩子，偏偏他记忆全失，偏偏你又怀念起来，给他起了个相同的名字。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断尘怔然，旋即冷汗从体内四亿八千万毛孔中同时同时涌了出来。
他仔细地回忆着先知所说的那些事的细节，结果发现：自己毫无印象！
是的，自己只是知道有个和逝去的侄子长得一样的养子，还把侄子的名字送给了他。
可当时的心理活动，相关细节，有关对话，“偏偏”就是一句都想不起来，就好像……有第二个自己把这些事情完成了，然后简单粗暴的把结果刻在自己的记忆里。
“冥冥之中，无所不能……”断尘脸色难看的自言自语，“是那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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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壁画里有我？”夜阑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思议地问道，“不可能啊，要是真有我，我怎么会认不出自己？”
火妩媚也是叹了口气，道：”坦白的说，我也差点没认出来呢。“
夜阑道：“那就是一个背影、一个侧脸喽？”
火妩媚摇头。
夜阑的好奇心再也克制不住，上下扫视着这幅堪称巨大的壁画。
不是背影，不是侧脸，还差点认不出来……
夜阑心尖一颤，豁然抬头，死死的看着壁画的正中。
长龙在地上哀嚎，金黄色的血液流满了大地，四条铁链从不同的方向把他束缚起来，归纳到一只有力的大手之中。
脚踏龙头的年轻人身穿战袍，肩挂披风大氅，另一只手执剑问天，一脸的桀骜不驯，令人不敢直视。
若是鼓足勇气，忽略掉他所向无敌的气质，直面那个年轻人的面目，就会发现：他的长相，和夜阑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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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耳朵一动，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茶水煮好了。稍后再想吧，我们先吃上一杯。”
他伸手一招，茶壶飘飞而起，倒了满满两杯茶水。
断尘接过其中一杯，面上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好茶！”他精神一震，从沉思中醒了过来，随即露出了惋惜的神色，”可惜，若是茶道高手侍弄，就不只是这一句‘好茶’的评价了。“
先知却是摇头：”这么说你可就错啦。细品有细品的妙处，牛饮有牛饮的味道。再说，饯别之茶，怎能不粗犷？“
”你知道我的来意？“断尘不动声色的问道。
“当然知道。”先知自嘲道，“我是‘算天算地算苍生’的先知啊，我什么都知道。只有我死，他才能按你安排的轨迹成长下去。”
断尘神色微微的有些动摇，挣扎一番后，正色道：”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人类。你现在远离夜阑的话，我饶你不死。“
先知露出一丝苦笑，道：”自打我那一日离开乾城后，就再也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了——但我可以肯定，你的做法，是错的。好勇斗狠不是人类存亡的根本，骨气和灵魂才是。“
断尘冷笑道：”那你可曾预测过今日之事？
“当然。”先知道，“我早就预测到：你今天有身陨之危。”
“那还等什么，战吧！若你的占卜还准，我就听你的又何妨？“
两人相视一笑，迎着细碎的阳光翩然升空，遥遥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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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夜阑指着那个年轻人，惊异的声音很是有力，甚至震下了一块墙皮。”你觉得这个臭屁的家伙是我？“
火妩媚道：”虽然我也不敢置信，但这个人的面目和你不是相似，而是真的分毫不差。“
她深吸了一口气，经由肺的吸收和利用后，又把它吐了出来：”二少爷，我现在很负责的说，我已经后悔来探这个宝藏了。这里的秘密太深，不是我这个小小的冒险者可以涉足的。“
”我也……后悔啦。“夜阑出神地看着壁画上的那个英武青年，也有些不知所措。
清代的藏宝地、旧时代的壁画、神话中的龙，长相一致的壁画人物…………
他忽然想起了深海的漩涡。那看似平稳的旋转，足可以把一切都撕得粉碎的漩涡。
这个藏宝地，也是同样的危险吧？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壁画？
为什么这里会有龙？
为什么缚龙索链现在还能捕弄金龙？是自主索敌、还是……锁链的主人还活着？
他回头望去，打开的黑洞早已消弭无踪；抬眼望去，前方仍是一片漆黑。
”我们，别无选择。“夜阑挺直身躯，缓慢却坚定地迈开了步子。
火妩媚愣愣地看着夜阑越走越远，终于一跺脚，追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