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车没必要修理，”夜阑看了看驾驶室，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因为它已经彻底废了，根本修不好。”
他回过头来，看到的是两双满是小星星的眼睛。
邋遢道士嘴里能塞下一颗咸鸭蛋：“你，哦不，您……真的是夜阑？开拓者联盟的夜阑？”
夜阑摇了摇头：”冒充夜阑能有什么好处吗？“
他跟邋遢说着话，伸手把要跌倒的火妩媚扶住。
就连方才很是洒脱的火妩媚也不禁涨红了脸，低声说了句谢谢，使得夜阑又多看了她两眼。
夜阑！
这个名字是无数修行者一辈子都要仰望的。
他是开拓者联盟议长养子，少而学武，体修独走一路、一骑绝尘。修行天赋惊才绝艳，冷热兵器无一不精，战力滔天，是年轻一辈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人，将来的开拓者联盟议会长桌上必然有一席之地的男人！
这种人居住在开拓者联盟总部，活跃在妖兽肆虐的战场，击杀的是最强最凶的猛兽，出行便是前呼后拥，这等高高在上的人物……怎会出现在这平平无奇的装甲车里？
夜阑似乎是看出了两人的疑问，故意露出几分肃穆，道：“此次前往乾城是有些事要做的，我不能说太多。”
火妩媚与邋遢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想必是有重要任务在身，不能泄露身份吧。于是火妩媚右手锤胸，严肃道：“您请放心，我们不会说出见过您的。——为了人类！”
邋遢也捶了捶胸，扯动了自己的伤势，下意识地发出“咝”的一声，保证道：“为了人类！”
夜阑扯了扯嘴角，差点叹出声来：动辄就是为了人类的名义，是不是太过……中二了？
…………
“是的，前面就是乾城。”火妩媚指着远方的瓦蓝穹顶下那一片连绵的影子，不无骄傲的道，“这就是我的家乡
，华夏八城之首——乾城。”
夜阑目力极其惊人，清晰地看到了还不知有多远的城池，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当真是雄城！”
与宽广冰冷、高手无数的开拓巨城不同，乾城更倚仗的是科技的力量，它完全是一座堡垒、一座要塞，密密麻麻的激光炮架设在城墙上，不知多少手持长枪短炮的士兵在城头来回巡逻，天空中梭巡的武装直升机不断地嗡鸣着，甚至还有一些外貌迥异于常人的异能者也在城池的巡逻序列。
“感谢两位的带路。”夜阑背负着陈贤知，微微笑道，“两位就去探宝吧，我进城还有些事，咱们就此别过。”
“阁下救命之恩，妩媚没齿难忘。”火妩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利落的转过身去，向道旁的的丛林深处走去，直奔北方。火红色的长发像飘逸但是无根无萍的云朵。
邋遢道人也打了个稽首，大步追去。
“对不起。”夜阑叫住了他们，“我是个体修，很多事情察觉不到，才使得蛮牛兄弟被害。”
火妩媚身形停住，并不回头：“我们是冒险者，这是我们的宿命。只可惜，我们是人类的冒险者……”
话尽于此，她又向前走去，纤手一点点握紧。
夜阑怅然若失的看着两个身影一点点的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中，低声道：“是啊，他们是人类的冒险者。人类的冒险者不应该死在人类手中。“
陈贤知冷笑道：”你们开拓巨城可没一个人这么想！你们高高在上，用养蛊的方式培养人族强者，你们才不在乎那些普通人、那些下层修炼者的死活，只要能培养出高手，死多少都在所不惜。檐上彦说着响亮，但若不是开拓者联盟不闻不问，能让他们这么嚣张？“
夜阑默然，抬步向乾城方向奔去：”总不能因为没有高手坐镇，导致人类灭亡吧？“
陈贤知道：”这样的人类不要也罢。“
（不要，也罢？）
”你以为呢？“陈贤知的冷笑就没有断过，”三十年前大变发生时，老人敢拿菜刀和妖兽火拼，常人敢空手肉搏，幼儿也舍生忘死。人们能团结用尸体堆死妖兽、在艰难险阻中建设起一座座雄城要塞！现在呢？”
陈贤知变了语调：“听听普通人怎么说吧，‘抗击妖兽是英雄的事，我们普通人不能掺和’，‘那是妖兽，我们怎么打得过’？“
怪腔怪调的声音令夜阑胸口有些隐隐的难受。
”他们只知道活着、只知道苟延残喘，只知道卑微的活下去！他们的根，他们的魂，他们的血性早就没啦！你们开拓者联盟寄予厚望的养蛊策略，或许能培育出强者，但能培养出一心为了人类的强者吗？他们只会觉得这些形式主义！只会觉得太过遥远！”陈贤知忽然压低声音，贴在夜阑耳边，“便是你这个人类未来的希望，不也逃了吗？不也倦了吗？”
夜阑的脚步慢了下来，涩声道：“您，看出来啦？”
陈贤知道：“在开拓者联盟总部成长的孩子，不是万分衷心，就是万分离心。而你偏偏在车上对我说：‘为了人类’的口号假大空。你说，我是傻子吗？“
夜阑长吸了一口气：”您想怎么样呢，想让我回去吗？“
陈贤知不答，反而叹气道：”老头子离家太久了，怕是连个住处都没有了，你愿意和我谋个住处，跟我学一点东西吗？“
夜阑再度迈开大步，带起风吟。
”老师。“夜阑说，”我从幼时练武起，共有十二位老师，他们最终没有什么能教我的了。我希望，我能从您这学到一些东西，给自己一份血性，直到……您没有什么教我的为止。“
陈贤知的双眼掠过一抹欣慰，微笑着：”那么，以后多指教了。“
他悠悠地看着蓝天，似乎忆起了什么往事，嘴角勾勒起一丝笑意。
背负着一个老人，对夜阑来说根本一丝压力也没有，他奔跑之疾，简直是御风而行。
如果不是怕身上的老人受不了带起的狂风，夜阑可以跑得更快。
天资姑且不说，这身体的强悍，真真是达到了畜生的境界。
约摸奔跑了七八个小时，两人竟是来到了乾城的城门下。
夜阑大略地观望了一番。
身处乱世无疑是民众的悲哀，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没有出过居住的城池，能在城外奔走的，不是军事实力强劲的各城军队和车马行，便是实力绝顶的冒险者。因此一眼看去，城门口除了戍卫的士兵，竟是一个进城的都没有。
更出乎意料的是，对于夜阑陈贤知这种奇妙的组合，卫兵竟是问也不问，而是恭敬的请二人进入。
”你不怕我是歹人？“夜阑饶有兴趣的问道。
”看您说的，“卫兵谦恭地低着身子，客气道，”像您二位能在城外来去的高人，我们有什么胆子敢阻拦？“
夜阑摇头失笑道：”这规矩，当真是有趣。“
开拓巨城四门大开，每时每刻都有如织的车流进进出出，城门监管之严，当世不做第二城想，莫说是随意进出，入城税、人员登记一样都不能少。
夜阑不再和那卫兵交谈，而是将老人放下，恭敬的问道：”老师，我们去哪里？“
”避暑山庄应该还在吧？我们去瞧瞧。“陈贤知脚踩着家乡的土地，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我想去看看。“
夜阑应了一声，向卫兵问情位置，扶着老人一步一步挪着步。
乾城的风情比开拓巨城更粗犷一些，有些细节又颇具匠心，夜阑看得兴致勃勃，倒也不觉得漫步行走有什么无趣。
陈贤知发问道：”你觉得刚才那个卫兵如何？“
夜阑回想一下，老实地答道：”他并不是一个修行者，肉身实力还算可以吧，唔——脚步轻浮，下盘好像不大稳，右肩举止不正常，应该是受过伤。“
陈贤知笑着摇头：”你觉得他人怎样？“
”我说不上来。“夜阑坦然答道，”和他接触并不多，不过我不讨厌。“
陈贤知道：”四个月前，檐上彦为一枚宝石灭门十九口，在城卫军的追杀下逃出开拓巨城去，杀死了三个你不讨厌的人。联盟却并没有派人追杀他们，反而是有意无意地纵容他们，导致他们再度潜入城中，有了今日之事。“
夜阑低下头：”因为他们有潜力吗？“
陈贤知反问道：”你说呢？“
夜幕缓缓地拉开，把光明彻底驱散。
陈贤知指着这天空，用抑扬顿挫的声音道：”你们都说，时空裂缝出现之前，是旧时代、旧纪元，但我更想称呼它为——光明纪元。这个世界，可怕的绝对不是妖兽，而是……嘿嘿。“
陈贤知没有继续说下去，夜阑却却身躯一震，似乎明白了。
他陷入了有生以来最大的迷惘与惆帐。
不是那种事不关己的心态，不是那种自以为看破一切的不以为然。
而是一种真正见识到世界黑暗的……手足无措。
自己，能挽回什么吗？
一缕恍若雪辉的银白洒在他的身上，天空中一弯上弦月把天空劈成了两半。
也许，我应该做些什么？
也许，义父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