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过没想到他忽然又有此一问,他说的那些观点许多都是几百年后才会有的,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那实在是太过超前了,此时他若说出真相,虽然王氏兄弟这样的儒家弟子不会将他当做妖怪,但是也不会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若说这些观点都是自己想出来的,他们肯定也不信,思来想去,刘过只得给自己编造出一个“师承”来,他眼睛望着江宁城,不急不缓地道:“不是我想隐瞒,我这位老师,唉,他是一位闲云野鹤般的人物,最怕被声名所累,一再告诫我不得说出他的姓名来历,所以我……还望王兄见谅。”
王棣动容道“你这位老师莫非是个道士?”
刘过一本正经地道:“我这位老师,起初学的是儒,后来又弃儒学道,到我遇到他时,我也问过他是不是道士,但是老师说他现在亦道亦儒,也是非道非儒,是道士还是儒生都只是一个名号,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华笑道:“你这位老师,十分推崇儒家的格物致知,他所提倡的知行合一,致良知等观点也是由儒家发展而来的,所以恐怕还是儒生的成分多一点。”
刘过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王华微笑道:“自然你老师有言在先,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只是有此奇才却不能拜会,实在是一件憾事。不知他可有什么著作存世否?”
刘过道:“我老师说,他做学问,只是当作兴趣,收我这个弟子,也是兴之所至,绝没有著书立说、扬名后世的想法。”
“那他有没有说过让你不许著书立说的话?”
“那倒没有。”
“那好。”王华喜道,“作为弟子,你正应该把你老师的言论编纂成书,让他的学问惠及后世,才不枉他对你的教诲之义。”
刘过吃了一惊:著书立说,这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王华却十分兴奋,仿佛让他捡到了什么宝贝似的。
王棣听王华劝刘过著书,扭头看了堂弟一眼,心道:“你还真有著书的魔症呢。”
刘过心脏砰砰砰地跳,自己的际遇,已是百年难遇,如果在这个时代留下点儿什么,尤其是后世那些先进的思想,能起怎样的效果,那是不可估量的。
王华道:“你的书法已得黄公赏识,如果你再有重要的著作面世,黄公一定会乐于宣扬,我王家虽然已经衰弱,但是也还有些人脉,书成之后,也能帮你宣传推广,使此著作不至于埋没,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刘过不在迟疑,整理仪容,恭恭敬敬向王华作揖道:“多谢王兄提醒,某自当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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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过回到家中,计划着写书的事情,但是要写书,又谈何容易,刘过前世看过的书实在太多太杂,接触的理论思想也是十分的庞杂,其中不切实际的、互相矛盾的就有不少,他要把这些东西写出来,首先光筛选就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工程,再要把那些东西整理成一套理论体系,还要用这个时代的语言表达出来,光想一下就觉得头大无比,更不用说去实施了。
刘过先把自己知道的那些理论、比如朱熹的理学、王阳明的心学、还有马克思的客观唯物主义、达尔文的进化论、霍金的大爆炸理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心理学,包括后世的新儒学等等理论观点都一条一条地写在纸上,然后又将明显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划掉,再把其它的一条条地誊写下来,后面用小楷列出要点,比较其中的异同,试图找出一定的规律出来。
做完这些工作,就足足花了三天时间,但是要如何动笔写,刘过脑海中还是没有头绪,叹息一声:“大思想家,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啊!”
刘过将笔搁在笔架上,痛苦地揉了揉脑袋,干脆走出书房,去外面走走,以便舒缓舒缓长期紧绷的神经。
夜凉如水,繁星满天,一轮明月挂在中天,刘过忽地想起前世的亲朋父母,他们是不是也在像他现在这样望着月亮出神了。
刘过望着月亮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想:现在想也无益,不如想办法解决当下的问题。他蓦然想起王氏兄弟来:王氏兄弟家学渊源,说不定他们能给自己提供些帮助。
想到这里,刘过暂时放下写书的事情,先回房去睡觉。
第二天,刘过带上小六儿,牵出了他那匹已经多年未骑过的老黑马,向王家别院行去。马是这个时代最普遍的交通工具,其作用相当于后世的车,一匹好马,就仿佛后世的名车,那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以刘家的水平,好马买不起,但是一般的驽马还是能买得起的。
刘过骑过骡子,但马还是第一次骑,他不敢骑的太快,所以十来里路程,让他走了半个时辰才到,王家别院门前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的下人,看到刘过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知道他不会骑马,俱都大笑。刘过老脸有些发红,下马后把缰绳交给小六儿,自己上前递上拜帖,道:“劳烦通报一声,就说刘过前来拜访王棣王衙内。”
那几人倒也听说过刘过的名字,不敢小瞧于他,说一声:“等着。”便有一个人进去通报。
刘过负手站在原地等候,忽然从旁边蹿出一人,远远喊道:“不厚道不厚道不厚道昂,做什么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我已经前后来了三次,每次都要等一两个时辰,你们都不肯给我通报,怎么这小子一来你们就让人去通报了。难道拜访王衙内,也要看个长相嘛。不过说到长相嘛,这小子是长得好看,可是我畅想畅三郎长得也不差。”
刘过扭头看去,只见来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锦衣华服,帽子上插着一朵金光灿灿的假花,长得眉清目秀,只是一脸痞相,他刚才和随从坐在旁边树下,刘过竟然没有看到。
那自称叫“畅想”的锦衣青年一上来就去和王家的下人理论,那些王家的下人鼻孔朝天,理都不理,把个畅想气得哇哇大叫。
畅想见王家的下人不理他,便又走过来和刘过攀谈,抱怨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些狗腿子,他们又不是王家的主人,神气个什么劲儿!”
王家原是宰相之家,门子下人有些傲气也在情理之中,刘过没有附和畅想,只是对他微微一笑。
畅想抱怨了一句,又问刘过:“你叫什么名字,是否也是为王小娘子而来?”
刘过拱了拱手道:“在下刘过,来王家是为了拜访王促仪,并不知王小娘子是何人。”
“哦,原来是这样。”畅想一听刘过不是为了王小娘子,便放心了,道:“这王小娘子是王促仪的妹妹,已经过了婚嫁年龄,但还不曾婚配。你知道前几日黄庭坚来王家的事吗?就是为他的弟子王东昇提亲来的。”
刘过心道:“难怪那日黄庭坚师徒会和王棣在一起。”问道:“那婚事成了没有?”
畅想一拍大腿,道:“成了我还来个屁啊。”
畅想左右看看,见王家的那些下人并没有打理他们,便拉着刘过退到一边,滔滔不绝地说道:“我已经打听过了,王促仪的这个妹妹,闺名叫做‘雨霏’,是王相公独子王雱的遗腹女。王雱天纵奇才,奈何早夭,王相公把对爱子的思念都转移在了这位王小娘子身上,对她爱若珍宝。这位王小娘子也真是不简单,她三岁学书,六岁就能写诗,八九岁上写的文章就让王相公惊叹,到如今十七岁,据说经史子集、诸子百家无所不精,什么杂学正学都有涉猎,只是因为王家低调,所以才没有出名。这位王小娘子自然有这样的才能,心气儿也高,她曾说过,若她是男儿身,不仅考个状元如探囊取物,就是完成她祖父不曾完成的心愿也不在话下。”
所谓“祖父不曾完成的心愿”,自然就是变法。刘过不知为何,眼前忽然浮现出王华的身影,他眼神怪异地盯着畅想看了一会儿,促狭道:“畅兄打听的这么清楚,看来是非要娶到这王小娘子不可了?”
畅想谦虚道:“我尽力,我尽力。”虽然刘过刚才已经说过是为拜访王棣,但畅想还是不放心道:“你真不是为了王小娘子而来?”
刘过道:“我骗你作甚?”不过想到自己今日来拜访王氏兄妹,王棣能力平平,大概帮不上忙,能帮得上自己的,或许只有王华,而王华十有八九就是王雨霏,说自己为王雨霏而来,似乎也没有说错,不禁有些心虚地看了畅想一眼。
正在这时,王棣亲自迎了出来,把个畅想惊得目瞪口呆,刘过也没想到王棣会亲自来迎接,微微错愕了一下,快步走了上去。
王棣是王雱养子,在王家地位一直不及妹妹王雨霏,而且他也是真心佩服这个妹妹,所以对于妹妹重视的人,他也不敢怠慢,竟然亲自迎了出来。
刘过和王棣见礼毕,把臂向里面走去,连刘过的随从小六儿也得到了王家下人的接待,畅想看着“大舅哥”到了,又走了,心里怅然,连忙冒冒失失上前施礼:“在下畅想,拜见王衙内。”
王棣显然也对畅想有些印象,回头道:“原来是畅官人,我还有重要朋友要接待,就不请你进去了。”
畅想也没奢想王棣能请他进去喝杯茶,从随身带的书包中取出一叠诗稿,慎之又慎地递给王棣道:“这是在下的诗稿,还请王衙内指点一二。”
王棣蹙了蹙眉,让下人把诗稿收下,便和刘过进去了。
畅想在外面喊:“王衙内,如果你没有时间,让令妹指点也是一样的。”
刘过微微一笑,心道这个畅想还真是个活宝,这是想要以诗才打动王雨霏的芳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