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与楚阳分开后就直接回了屋子,把师父落平安的惩罚忘得一干二净。夜风吹的他脑袋有些酸痛,鼻子下也挂着晶莹的糊状物体。
推开房门,在黑漆漆的环境下摸出了火折子,点亮了蜡烛用灯罩罩住,叶枫端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子水,温凉的茶水入喉,嗓子竟然有些干哑的刺痛。
今天是元宵节,女婢仆从们也会歇息一天,按理说,黄眉这种伺候日常起居的丫头不应该休息的,像黄眉这类的女婢都是姿色上等,专门伺候人的一等丫鬟,除了管事门房外,地位比那些扫地做饭的女婢不知道高了多少倍,但是因为她们的地位不一般赏钱也不一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根本就不会休息。
叶枫想了想,很快清楚了这其中的缘由,一定是平日里把黄眉得罪死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偷懒机会的她那会大过节的跑来伺候自己,肯定是躲在一处地方偷偷开心去了。
叶枫也没有生气,独自饮了三大杯冰凉的茶水,灯罩里的烛火飘摇,往里一看这才发现蜡烛快要烧到了底部,叶枫找了一会儿也没有找到备用的蜡烛,于是吹灭,留着最后一点儿好晚上撒尿的时候用来照明。
没有事做的叶枫躺在床上,明亮的眼睛看着黑糊糊的世界,回想了一下今天那套拳法,不知不觉的眯起眼睛,黑暗的屋内很快就响起轻微的鼾声……
……
“哥哥!哥哥……”如画眉鸟儿般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叶枫挠了挠发痒耳朵,舒适的翻了个身。
“哥哥,娘在到处找你呢,你不怕被她打啊?”女孩的声音突然充满了幸灾乐祸。
叶枫猛的坐起,他躺在青草丛生的山坡上,一棵青翠巨大的柳树遮住刺眼的阳光,蝴蝶落在黄色的小花上细细采蜜,蚂蚱跳跃着笨重的身体落到了石头上,无数根细细长长的柳条垂在他的头顶,风吹过来,如母亲的手一般轻轻的抚摸他的头发。
叶枫躺在青草丛里,嘴里含着根嫩绿色的甘草,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近在咫尺的女孩,心种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一样。
叶子?她没有被掳走?
女孩老气横秋的双手背后,笑嘻嘻的拍掉叶枫头发上的一根枯草,“娘在到处找你呢,赵夫子已经找到咱们家来了,说你好几天都没有去私塾了,娘听完了都气的哭了,正在拿着鸡毛掸子到处找你呢……”
叶枫看着女孩的脸,不知怎么的怎么都看不清楚,叶子就像是带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模糊一团。
赵夫子?娘……
叶枫心潮起伏,脑海里想起娘亲那张漂亮的脸庞,母亲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在十几年前来到了河东郡的青石村,当时的叶枫只有四岁,而妹妹叶子刚刚出生不久,听村子里东头住着的王奶奶说,她当年第一次见着娘亲的时候,娘怀中抱着他背上的篓子里放着哭喊的妹妹,那时候的娘弱不禁风,孩子因为缺奶饿哭了都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没有办法,大人都半个月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哪里会有孩子的奶水吃?
王奶奶说她当时正要折些柴火做饭,大老远的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等到睁着昏花的老眼看清楚的眼前的时候,不由的赞叹一句“哪来的天仙般的人儿”,难道是大户人家的小妾,犯了规矩被夫家赶了出来?
心善的老人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刚走过去就看到这外面来的女子昏了过去,老人喊来老头子帮忙才抬进了屋里,等到那闺女醒来后问什么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儿的抱着儿子和女儿流泪,一声不吭。
老人也不敢揭人伤疤,一日三餐的养着母子三人,那闺女性子也执拗,说什么“不吃嗟来之食”说什么也要帮王奶奶老两口子干些活计……
日子久了,老人也与这闺女混的熟络,好几次劝说那闺女再嫁一家,说凭她这相貌带着两个孩子再嫁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是那闺女说什么也不肯。
整整十年的时间里,村子里的人都不喜他们这一家子,说那外来的女子是狐媚转世才来了这青石村,十年里招来了多少地痞流*氓,就连一些富商地主都踏烂了她家的门槛,可她就是不嫁。
村子里辈分最高、德高望重的族长要赶她们出去,她又不愿意牵连王奶奶和王爷爷两口子,带着两个孩子上了猎人都不敢住的山上,开荒垦地、找到了一处山洞就住下了。
山上的熊瞎子没人敢惹,野狼更是多的数不胜数,村里的人们等不到太阳下山就早早的锁好了门窗怕被狼叼了去,叶枫母子三人怎么就能躲的过了?
于是人们就更加相信了那个说法,说是那女子就是狐妖转世,一到晚上就显出了原形作怪,生下来的孩子也都是一个个施了障眼法的狐狸崽子,专门吃那些好色的男人。
叶枫从小在山里长大,只有他知道狼和熊瞎子不敢惹他们的原因,那就是他自己,从小到大只要他生气的时候盯着某个物体一直看着,那个物体就会莫名其妙的爆炸,有一次狼群围住了他们住的山洞,娘用来堵洞门的石板都被野狼锋利的爪子挠开,那狼闯了进来,张开血盆大嘴就要吞了当时护着他和妹妹的娘亲,叶枫的眼睛突然发亮,那狼就突然头颅炸裂,脑浆迸溅,当场死在了洞门口,剩下的几只狼不敢上前,一直守着洞门等到了天亮才被村里上山打猎的村民赶走。
还记得村民进了他们的洞里看着死去的狼,又看看他们母子三人,那表情说不上的惊恐。
从此以后就更没有人和他们说话了,有几次叶枫跟着娘下山采办东西的时候碰到了村民,那些人见鬼一般的躲开,悄悄的在背后议论他们。
一直到了叶枫八岁那年,娘领着他到了村子里的私塾,夫子不同意叶枫入学,娘就那么跪着,那天热的能烤熟一头牛的恐怖天气,娘就那么跪着,一直跪到了夫子点头同意。
后来叶枫也问过娘,问娘不是就会写字吗?干嘛还要花钱让夫子,一个月好几文钱呢。
总之记得娘说的话他只听懂了几句,说她本来出身贵族她的父亲也不喜欢她一个女子念书习字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还说自己得白天种地夜晚纺纱来养活他和妹妹,哪有那么多的时间?
叶枫还记得那幅画面,潮湿阴冷的石洞里点着一盏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暗淡烛火,潮湿的石壁上不时的滴落水滴,娘坐在昏黄的烛火前眯着眼睛穿针引线,在重金买来的丝帕上绣着好看的牡丹、鸳鸯、凤凰,每一个月下山去交一次货,回来的时候总是会给叶枫和妹妹买一串儿糖葫芦吃。
那个时候的叶枫就发誓,一定要快快长大,挣好多好多的钱,再也不让娘这么辛苦。
……
怎么会惹娘生气啊?自己不是已经长大了么?怎么又干出这种让娘生气的事情了?叶枫恼怒的埋怨自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逃过课了。
突然听见一声清冷的喊声,身着素布补丁的女人手里抓着鸡毛掸子急匆匆的小跑上山坡,女人姣好的面容没有被岁月留下太多的痕迹,她满面冰霜,破烂的衣衫都掩饰不住较好的身材。
叶枫泪流满面,看着女人的一颦一笑,看着她熟练的把自己按到,脱下自己的裤子用鸡毛掸子抽在他的屁股上,女人冰霜的脸上隐藏着一丝心疼,妹妹在旁边拼命阻止母亲的动作。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记忆犹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涌来,女人的哭、女人的笑、她笑容里的疲惫、烛火下缝补他和妹妹破洞的衣衫的画面……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叶枫多想再依偎在她温暖的怀中,嗅着女人怀里清香的味道。
叶枫伸出手,却碰不到那张让他无比依恋的脸庞,那张姣好的脸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越到再也没有可能碰到。
娘——
叶枫艰难的喊着,女人和妹妹却听不到,那画面中的三个人如水中倒影般,一碰就碎。
周围的绿地突然燃起大火来,柳树倒在他的身前,细细的柳枝爬满了火蛇,空气中仿佛都是呛人的烟火味,女人和妹妹的被卷在火舌里,而叶枫就眼睁睁看着她们消失却无能为力。
“哥——”一声凄厉的哭喊犹如恶鬼的尖啸,叶枫心头猛的一撞,他看到叶子站在燃烧的世界里,她的身影被火焰烧的虚幻,记忆里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正在汨汨的流着血红色的泪。
“哥!你放弃了吗?你放弃找我们了吗?为我报仇,为娘报仇!”叶子的脸上挂着蚀骨的仇恨,扭曲的不成人形。
“没有,没有,我一直都在努力,我努力的活着,我时时刻刻的记着你们的仇,我会找掳走你的人报仇,我会找杀死娘的人报仇,我没忘,我不敢忘……”叶枫歇斯底里的吼着。
“说好了,哥,你要为我报仇……”
……
叶枫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坐在床上喘着粗气,他掰开因为噩梦里因为紧张而刺进皮肉里的指甲,摸了摸脸庞,满脸泪水。
(今天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