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境中,我坐于一棵花叶凋零的树上,白雪纷纷,远远座着一方宏大宫殿,袅袅寒气笼罩看得并不真切。蜿蜒静静流淌的河流亘在小城中心,折射出粉妆玉砌中的隐隐烛光。
我侧目看,一女子正与我并肩齐坐在此,面容笼在密布浓雾里头好生模糊,只见得一头如夜色墨黑的长发垂散着,发梢同雪花翻舞交缠,我伸手去触,指尖传来一丝凉意,直凉的心头一颤。这这这,这梦怎的如此真?
我仍处在震惊中,却听得那女子不满道:“我数到十你若还不来,我,便走了。”
这声音,似乎有哪里耳熟,可终归是在梦里,难免有些失真,我一时想不起来。
“一…二…”声声回荡在夜阑人静的小城里,女子数的很慢,似是故意在为等待的人停留。
宫殿那端出了些动静,我和那女子齐齐望过去,她顿时有些欢喜,也迟迟未数至十。俄而,见一个玄色锦袍的男子匆匆而来,女子便笑了。
男子负手立在树下,河面倒映出他高大英挺的身影,依稀见得他的轮廓,默了一会儿,道:“三更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女子道:“等了你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你明明知道…为何,你就是不肯与我在一起,难道我比不上那些宫里的女子?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对,让你怄气了?还是你放不下你的权势地位…”
男子打断道:“我要成亲了。”
心口乍地发痛,一阵阵刺骨寒风穿堂而过,险些支撑不住。我暗暗忖度着,这梦真邪行。
女子忽然跃下树,停在男子面前,四目相对了半晌,那女子哽咽道:“我知道,所以才来问你。”默了一会儿,又道:“你心中,可曾有过我的位置?”
话一出,我顿觉神识恍惚,从树上坠了下去,直至稳稳站住脚也未曾听见男子回应。方才墨尘君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本尊还安然无恙,现今这是怎么了?正打算继续默默瞧下去,一抬眼,周围的景致霎那间全变了。
扫眼看去尸骨遍地血流成河,我处在一方山头上将这兵荒马乱的战场尽收眼底,仍是那一双男女。
女子怀中躺着奄奄一息的男子,女子笑了笑道:“当初死活不肯和我在一起,你看临死了膝下哪儿有什么正房小妾,还不是只有我这个无名无分的人陪着你。”
男子亦笑道:“不妨事,来生再厮守也不迟,今生你给我的来生我加倍还你?”
女子抚着男子的脸,切切道:“好,来生我去寻你。”我突然执于想弄清楚二人的相貌,于是睁大一双眼靠近俩人,后来的话便没细听,见得男子咽气女子携着他,御风离去了。
我摇了摇头,还是没弄清楚男女长得什么模样,心中有些不甘,不过我总算看明白一件事,原是一场跨界恋。自古以来六界中三不五时得要冒出来几个不怕死的,终归也没有几个好结果,能落个好结果的多半已经往里赔了半条命,才得以能厮守,当年的月君神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不禁令人扼腕。
女子身影方一消失在视线,跟前场景便又换了个模样。月朗星稀辨不清周遭环境,耳闻一男子道:“一旦如此再无回头路…你可想好了?能放的下?”我却清楚辨得这声音不同。
女子悠悠道:“我等了他七世,原以为终能相守了,哪曾想…罢了,就当作一场劫难吧。”男子感叹道:“自古情劫最难渡,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看得如此通透。”女子一阵叹息,道:“守了他七世伴了他七世够了,不愿将余生也搭进去再念他想他,这并非是我看得通透,只是这一次,我想学学他,逃避一回了。”
忽闻天雷轰轰,远远一道天雷来势汹汹,朝我劈过来,我一惊,醒了。
天色微微泛白,梦魇却未退散干净,胸口有些闷窒,翻了个身瞟见一黑影差点元神出窍,定睛一看,冥苍正杵在门口凉嗖嗖瞧着我,顿时松了口气。亏得本尊元神稳固,不然得被他吓的在这床榻上香消玉殒了吧。
原本还打算小寐一会儿,眼下看来是无法了,干脆起身道:“大胆窥伺本妖神,该当何罪?”
冥苍眉头突然抖了抖,抬起手颤巍巍的指着我:“你你你们…”
我心中疑惑,低下眼皮一看,妈呀,自个儿衣衫不整也就罢了,可墨尘还在我身侧,睡得很沉。原本认为这事只有天知地知我知他知,尚且存了丝心安理得,没想到次日便被冥苍…捉奸在床,本尊这晚节恐怕是不保了吧。
不过死前需得挣扎一番,我施个小法术,衣裳总算穿妥帖了,急急拖他于房外,干笑了几声:“冥苍你知悉我对男女之事一向洁身自好,且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吧,这是个误会,是这样的……”
我本意图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下去,冥苍却道:“你们这是旧情复燃?”
远眺悠悠众生,我忽而生笑,叹道:“复燃?你我心知肚明无论如何,这终究,是一段孽缘。”
冥苍不以为然,淡淡道:“姬花,我们入妖鬼两道为天定,芸芸六界皆有七情六欲也为天定,你说到底是我们错了还是天错了?”
“天道如此,谁能奈天何。”
“你打算怎么办?”
我凄白的笑笑,“过往的事既然我选择忘了自打算不再想起,再续前缘也罢另有安排也罢,都顺应天意吧,现今我最大的心愿只盼着有朝一日离重能醒来,除此,我无心顾及。”
冥苍遥指着奈何桥,“唯有凡人能入轮回,不论当初离重为何陨落,可他已魂飞魄散,你凭着一己之力与天斗,留着他的躯体只是白白耗损你的法力和修为,没有源源不断的力量,终有一天你会油尽灯枯,离重仍是无法死而复生,连躯体也会散尽,到头来两败俱伤何苦呢,姬花,放手吧。”
恍惚看见离重站在眼前,似对我浅浅笑着。顿时一股苦涩涌上眼眶。
我手握成拳直直朝墙面挥过去,见得手背不住流血,眼泪得以强咽了回去,颓然道:“你叫我怎么放手?…”顿了片刻,缓缓又道:“当初我眼睁睁的看着他魂飞魄散无能为力,只能拼死保住他的躯体,难道你还要让我在有生之年,再看着他的躯体在我眼前消失?”
冥苍抚了抚我的背,叹了口气:“你别激动,我早知劝不了你,但离重的事我一直挂心,近来我听闻人界里邪门歪道的组织在炼制一种能使万物死而复生的药水。”
我攥着他的衣袖,犹如抓住一块救命浮木般,恐是已红了眼,十分迫切:“当真?”
冥苍犹疑了片刻,细声道:“姬花你莫急,说是如此,但离重毕竟魂飞魄散又贵为远古妖神,这药水不知是不是真有用,何况,茫茫人海寻药如同大海捞针,还是暂且按兵不动吧,等我再弄得清楚些。”
也不知心中是喜是惊,怔怔看他半晌,手足无措道:“我,我马上去人界。”
冥苍紧紧抓着我的双肩,呵斥道:“姬花,就算真可死而复生,也定是禁术所为,即便你得来了谁都不知道使用的代价,你清醒点行吗?”
“只要能救离重,我命都可以不要,你听懂了吗!”
“可是你还有命回来吗!…姬花,我最清楚你的身体状况,顶多再过一年,你就扛不住了,且你若去人界,法力耗损更多,不出半年你会死的。“
我冷冷地笑了笑:“冥苍,我早活够了。”
“那妖界呢,妖界怎么办,如若你寻不到药,救不了离重,谁来接管妖界?狐若,莫离还是青崖?他们守得住这离重所爱的妖界吗?“
我一时无语凝噎,身子发软却并未倒下,可刚一捂脸泪如雨下。
冥苍连忙抱住我,怕是没见过我这副模样,甚有些慌张,语气也平和了许多:“姬花,离重给了你妖神之力,是为了让你替他好好守护妖界,而并非是为了救他,我们终究敌不过老天的…听我的话,放手吧。“
时过万年,到头来得到的仅有一句放手?我不甘心。
我靠在他怀里,“我求你一件事。”
“恩?”
良久,终是开口说道:“我,还是会去人界,也一定,一定会活着回来,半年内若没寻得此药,得请你帮我把那间密室毁了,但切勿把桃花林…“我说不下去了,脑子里一片混乱,头痛欲裂。
“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