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声,我慢悠悠醒转,正值着人烟稀少,当即决定御风不辞而别,半路上想来回妖界也是无事,心中又仍有些不快,便打算转道去魔界走一趟,和浮罗痛饮几杯。
魔界这方荆榛满目,实在是无落脚之地,唯有处在殿顶还能对付的过去,因此到浮罗这厢厮混时,方也就落脚于此。
我熟门熟路的盘坐在屋顶,掐指一算也应该有个百来年未曾来过了,今日晨风柔柔祥云缭绕,若再配上壶美酒,实乃桩美事。
运着些妖力,轻声唤道:“浮罗。”
紫光似水中涟漪层层叠叠散开来,坐等音讯时,偶见那殿门口的小小人影仰头直望着我,对上眼后他登时两手一辑,敛眸垂首恭敬地唤了声:“妖尊。”
我反应了半天,才硬是从广漠无垠的陈年旧事里忆起这小人儿来,是浮罗的亲信玄虚。
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他原本是一头魔兽,在我和浮罗去游玩东海时,发现他气息奄奄地躺在东海边上无人问津,周围血迹斑斑显然有打斗过的痕迹,毕竟是同族浮罗见此心软,于是将他带回魔界悉心照料,修炼百年得以幻化成人形。
再见时印象极深的是那双上挑厉害的桃花眼,还有与长相迥然地老头儿脾性,尤其是说话,极为慢条斯理,倒也不让人讨厌,每次一见我,都是如此的庄重模样,礼数周到我很受用。
我抿着嘴朝他笑,自觉得应该是十足地和蔼可亲,探身问道:“浮罗呢?”
玄虚仍是未抬眼看我,自顾自的说着:“君上最近好似有些闷闷不乐,也常念起妖尊,眼下君上若是听见了,应该不多时就能赶回来。”
果真是青梅竹马,如今天各一方还能共苦,我虽是不信天界的生辰八字之说,可眼下却忆起我恰好与浮罗同龄,如此看来兴许我们这几日八字犯冲,倒也是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大约隔了多半个时辰,浮罗才匆匆驾云而来,玄虚又是作辑唤道:“君上。”说罢也就没了影。
我笑脸盈盈朝他招手:“浮罗。”
浮罗从善如流地坐过来,见他两手空空,顿时不满道:“你以为我是等你来共赏风景的吗?”
他噗嗤笑道:“玄虚去拿酒了,请妖尊稍等片刻。”
这后半句让我油然生出一种唯我独尊的错觉,真真是受用无比。
一口复一口,转眼又喝到了三更天,就着冷月清风,倒也是惬意的紧。
酒至半酣,他突然支吾着问我:“七情六欲是哪七情哪六欲?”
我楞了半晌,虽知是明知故问,但实在没弄清楚这话是个什么缘由,斜睨他正是一副落寞样,只得乖乖作答道:“喜怒哀惧爱恶欲,眼耳鼻舌身意。”
他笑得颇深,喃喃自语:“爱…是为何?”
心中登时五味杂陈,如今这世道痴男怨女数不胜数,大抵应该都是这般魂牵梦萦,若是非要论对错,也是错在本神孤陋寡闻,不曾料想一个个老大不小的妖魔鬼怪,最近实是感情丰富,这话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思索再三,我抬手去拍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默默无语,接着一阵自斟自饮,令我不由有些感怀。
说起浮罗这魔,我委实太了解,不论是对事还是对人只要看准了就卯足劲往里钻,不撞南墙是决不回头,我深知这脾性即使是海枯石烂天塌地陷也是无法改变的,相交万年里,他也曾爱慕过一个女子,便是前日也为情所困的狐若,记得那时我刚步入万岁不久就听莫离说起这事,顿时拍案而起,到门口却一个踩空趔趄,摔得甚是狼狈。
当时狐若也就刚从娘胎里踱出来两千年,刚刚修炼成人形,浮罗堪堪比她在这世上多活了八千年,论岁数唤他句老头也不为过,若真眼看她落在浮罗手里,着实是在犯罪,且那时我十分宠爱狐若,深知她骨子里还是个出世不久的黄毛丫头,正被我护在手心里,连世态万物都没知晓个干净,更别说男女之事。
因此,我没少去阻扰浮罗,幸亏他那时心性单纯,从未怪罪于我,尔后又持续了有段时日,也不知怎的就不了了之了,约莫是过了千年吧,一日在挑花林,浮罗醉的人事不省,口中“狐若,狐若”的念叨着,直至那时我才知道他对狐若真真是怀着浓情厚意,可那日之后,便无疾而终了。
转眼已过万年,感叹白驹过隙之余也掺着半分惋惜半分悔意,饮了口酒,料想现今这两人也算是心有灵犀吧。
三更天的风拔凉拔凉,我打了个哆嗦,酒意散开来,有些朦朦胧胧,来不及再去感叹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干脆席屋顶而躺,神游物外。
又是许久,浮罗愁绪如麻,仍旧自顾自的喝酒,也无暇顾及我,神思恍惚着直到隐隐见得一只雪白通透的影子扑腾着从月色中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只仙鹤。
仙鹤是天界用于来传送讯息的神兽,可实在想不透这夜半三更的,莫非神君老鬼也要来与我把酒言欢?
眨眼间它已在我半尺之遥的位置落脚,紧跟着两封请柬分别落在我和浮罗手中,他略扫了一眼,不悦道:“神君寿诞。”
我顿时了然,天界神君最好面子,寿诞之事于他而言实是极大,也怪不得连夜送上请柬,揣摸着应当是早早撒遍了天上地下才迟迟念起这厢来。
大战结束的千年里,各路请柬三不五时便会来一份,我与浮罗由来都是置之不理,事实上本都是心知肚明之间芥蒂,这飞来飞去的帖子,不过是为了走个过场,除了表示亲近之意外,还能充作礼数周全且很是大度的模样,可如若真有哪日我们登门造访,还真真能算得上件奇闻异事。
今日也是见鬼,我竟然对神君寿诞起了兴致,虽是不喜天界之间的杯觥交错,但这热闹倒是想去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