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乱世,天下乱,诸侯起,民不聊生。
有彗星自南方来,撕裂苍穹,其轨延绵不知多少万里,夜如白昼,堪为绝景!
“师傅,道尊已至。”
“聃,看来你也迫不及待了。”老者咕哝着,以旁人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而后又陷入了许久的沉默。道童微微抬起眼角,很容易让人捕捉到他眼里的那抹疑虑,但很快他又低下头继续保持着谦卑的作揖姿势。或者说他最了解自己的师傅了,像这样独自一人在后山巅一天两天是再正常不过了,可是这一次却足足持续了四天有余,大概是因为这次真的不同以往,那突如其来的彗星虽然在最初也给他带来不少新鲜感和前所未有的向往情绪,但很快又回复常态,毕竟这已经是第四天悬挂在天际了,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再壮观的奇景也很快就会腻烦的,在这乱世没什么事情会比好好活着来得更让人安心,对一个初入道门的小道童来说更是如此,相比于这种没有实感的惊喜,安定感才是他想要的。好在天际的彗星也只剩下了彗尾,主体也已经消失在广袤北方的尽头了,也正是这个时候,道尊来了。
良久,老者似乎意识到了在身侧不自在的道童,挥了下袍袖。“稍候片刻即到,下去吧。”道童直起身子,而后又做了一揖随即告退了。
不知名的山巅,错综于层峦不穷的群山中,也不知道隐世多少载岁月了。老者忘记了,这个天下也忘记了,没人知道他紧锁的眉头间有什么思量,也不知道他袖袍里紧攥的手指捏的是哪里的天。远处的云海在咆哮,时而在后隐现的山川、也有更远处的天下,它们在沉浮,也在挣扎,所有的这些会不会有老者目光所触及的东西?亦或是已经渐行渐远的慧尾?可是这些对于一个深居简出的老道士来说又有何意义呢?只是自言自语的一句,“这天,要变了。”
转身便离开了。
邯郸城,磅礴不可方物,气势万钧,城墙仿佛高万许,从天而下,让圈外的人只能仰望。
今天也如往常,肆意的马蹄声从天没亮直到西下都响个不停,彻野的苍茫在大风过后都会卷阵阵的腥臭味,对于这些他都已经习惯了。也如往常一样躺在河边,边上的蒿草丛生,只有他躺着的地方早已变得秃颓。半人高的蒿草总算将那让人作呕的味道遮散了一部分,在这一方见长的小世界里望天也会让他倍感安逸,也正因如此,这些无所谓的好处都会让他觉得安心,起码也不会被随意路过的行人叨扰。可是有时候也总会有那么些意外,比如现在正有一队骑兵立于蒿草丛,离他也不过一两米开外,加之位于骑兵之首的那位本身就是一位七尺汉子,如今骑在马匹上也更轻易的将他看个彻底。显然这些他也并不在意,只是不自然的将身子转向了另外一边。大概是嘴里狗尾巴草嚼剩最后一节那种苦涩感让他感到不悦,皱了皱眉头,仿佛他真的很不高兴了。
“啐!”有风,且这时候风似乎更劲了,但仍能让走在近前的骑兵队很轻易的听到他吐掉狗尾巴草的那声音,包括这个动作所表达的他的情绪。
他能感受到这些人在他这个举动后体现出来的愤怒,是的,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对方是嗜血的兵士,可是他就是这么做了。同以往每次类似的情况一样。他厌烦了,所以很不以为意的体现这种不耐烦和不悦,当然多少还是期望对方能够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放过他一马。
“小鬼,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为首的男人开口道。
“恩?”他快速的转过身子,左手将上半身撑起,两腿盘曲起来,右手随手又在边上寻觅了一根当作牙替,随后抬头看着那在马背上夕阳下的那个男人,一副金属灿灿的甲胄不怒自威,在他的肩头和腹部还隐隐有着没有干透的血迹,少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宗室崩,礼乐坏,秦已起,天下都乱了,很快,战乱就会到邯郸城门口了,你是想被乱蹄践踏而死,籍籍无为的糟蹋自己的才能,还是跟我再掀一掀风,起一下浪?”
“你老了!”少年很认真的答道。
“所以?”
“我不想替你殓尸。”少年仍旧认真的作答,这不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但是却又是一个很让人无可奈何的问题。是的,他老了,就像这夕阳,除了让人感叹垂垂老矣的无奈外还能有别的温热吗?勉强的追逐落日的余辉,留下的也只能是嗟叹而已。
他这么说着,却让为首的老者皱起了眉头,但也不像边上的其他兵士那样似乎对他恨的牙痒痒。他不以为然的扭过了身子又侧身躺了下去,继续津津有味的嚼着他嘴里的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啊狗尾巴草,你怎么就没有一点狗肉味呢?”少年这样嘟囔道,将那群人也彻底无视了。
老者拦住想要向前的几名兵士,无奈的叹息伴随马匹的嘶鸣声,他娴熟的勒着缰绳,简单的几个动作后便纵马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牢骚般的话语,让少年又再次皱紧了眉头。
“放心,要死我也会死在女人堆里,那种地方,你不会来!倒是你死去的兄长,不值!”
少年躺着的地方离河只有两三丈,这条河当地人管它叫沁水,沁水又紧挨着邯郸城的外城墙,围绕邯郸城也不知道几百年了,往年的深秋这个时候水位早就落到了大腿那么低了,可是今年却有异往昔,在夏天乱起的时候水位上来到现在就再也没有下来过了,深不见底。
马蹄声渐远,少年如释重负,缓缓的站了起来。迎着风舒展开来的身体是如此的健硕,他十七岁了,一个本该招展的年龄,邯郸城里的少男少女这个时候大概都会极力的打扮自己,粉饰自己,让自己显得高于常人或者优于常人,可是他却偏偏那么的不修边幅,头发是蓬乱的,眼神也很容易让人看出他疲惫的倦意,毫无精神气可言。大概这些表面的东西少年都并不在意。所以头发上缠着的一只扎马他也并不去理会了。他只是眼神凝重的看着眼前的这条河,以及河里那条刚刚探出水面的大蛇。
少年看着这条蛇,这条蛇看着眼前的少年。仅仅探出水面的头的部分也许就有城门口那棵被砍掉的老槐树树桩那么粗大,想想大概要两个成年人合抱那么粗吧。这情景让人不寒而栗,可是少年却出奇的平静,只是少年的眼神告诉我们,他心里的不悦,甚至比刚才回绝老者的时候更加的让他愤懑。他从嘴里攥起狗尾巴草,挥手就朝不远处的大蛇砸去,只是在风中摇曳了两下便无力的垂落到了河边,气不打一处来,便变成了破口大骂。
“滚!滚!滚!你这个糟糕的鬼东西,扫把星!”少年嚷嚷着,那嗓音让百米外的行人都清晰可闻,也包括刚刚远去的老者,老者一脸无辜的扭转了头过来望了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说我招谁惹谁了,犯得着这样吗?
大蛇依旧默默的看着少年,那眼里说不出的阴鸷,道不明的诡谲,那很轻易让人看清的庞大身形在老者眼里竟然视若无睹,这其中也包括那些看傻子般的路人。这一刻,这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诡异。少年出离了愤怒,环视四周后捡起了一块石头朝大蛇咋去,大蛇很敏锐的一缩身子,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又潜到了水里,隔着水面的最后一眼更是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少年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那年你来了,把我的所有都毁了,你是我心里的鬼,是吗?”
大蛇仿佛听懂了少年的话语,它的眼神明灭不定,仿佛在传达着什么重要的信息,可惜这些少年都已经不知道了,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少年只留下了一个萧索的背影。大蛇扭动着巨大的身体,一个闪身就消失在河的尽头了,带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就像此刻少年的心情,难以平静,却终要逼迫自己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