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东边的树林子里,一株细小的梧桐树被种下,就在这株树苗的脚下曾经生长有一颗参天大树。它也是梧桐,也是从一株细小的梧桐树苗开始的。
听朋友们说是因为泰山府君的一个朋友,他来泰山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府君为了他的病愁了很久,费了很大力气,终于将他治好。治好那天,三个人在树林子里选了好久才选出一颗树苗,是梧桐。
“梧桐最能长了,叶子又宽又大也能遮风挡雨,你不是想要在户外挑个睡觉的地方吗?我看这株最好了,咱们找个好位置种下去,用不了两年肯定长成参天大树。就当你睡觉的地方了,肯定舒服。”
府君这样说,华山的府君也同意,那个脸色苍白的青年没有反驳,他握住那株树苗,手是冰凉冰凉的。那是桐音与青羽的第一次相遇,她的感觉就是冰凉,不同于两位府君,这个人的眼中没有一丝生气。
她真的努力了,努力去长高,长结实。身边的朋友都没她长得快,大家都说她是托了府君的仙气。其实她是为了那个体弱的少年。那些瓦砾刺破她的脚掌时的痛楚只有她一人知道。
整个泰山,如果要找一个最了解青羽的人,那应该就是她了。府君常说,青羽在人前和人后是不同的两个人,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善言谈,但只要一个人呆着,他就会沉默着,哀伤。她不明白,他自从来到泰山就受到优待,泰山和华山的府君都拿他当朋友,真正的朋友,为什么他还是会哀伤呢?
他躺在梧桐树枝上,低声吟唱的歌,噩梦中的胡言乱语,全部都进入她的耳中。她似乎是为他而生,只为能让他休息片刻。他目不转睛看着天空,层层树叶将日光遮挡,衣服上落满斑斑日影。渐渐地,她有了自己的思想,她会想这个人眼睛中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他触目所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入梦后唱的那首歌曲是何人所教,他口中呼唤的那个名字属于谁,能让他为之动容的风景是怎样,这个人身上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他会在薄雾尚未散去的清晨离开,跳下树,仿佛一个精灵。青色长摆在微风中荡漾,高大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雾中。他会在夕阳尚未褪去时来到这里,轻轻跃上树,静静躺下来。然后他会发呆,很久之后才会睡去。
其实,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洒脱。
桐音,这个名字是他推荐给府君的,他说睡着时总有铜铃般的声音入耳,那声音很好听,时近时远,不好捕捉。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嫩绿的裙子,白色的长袖,跟在他的后面忙活,他从不夸她,却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一个微笑。桐音觉得,这就够了。
那年,石敢当失踪。他发疯般地去寻找,去往东海的那几年,她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千年劫。这几年受教于府君,又收到他的许多指点,面对这个千年劫,桐音有着十足的信心。天雷滚滚,却无法冲破她周身的结界,胜利就在眼前她却又想到了他。如果她走了,他怎么办呢?谁跟着他,谁听他说那些琐碎的梦呢?
她不能走,哪怕又要做回那株小树苗,她也认了。
最后一道天雷打在身上,她散掉全身功力护住自己的真身,如果他还需要一个听众,她愿意。即使是漫长的一千年。
“你真的不去找石敢当了吗?”沐瑶从身后拿起水瓶,拔下瓶塞闻了闻,真的是平淡的水。将裙子往上提了提,蹲下去就要倒水,青羽一把将瓶子拿过去,“我来”,他道,“不是不找,而是慢慢找,这件事情急不得。”
看着他温柔地将水倒在坑里,又推了推树苗周围的土,就好像第一次种下它,他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次机会,尽管他并不想。
“你似乎非常爱护这株树苗,有什么特别的吗?那天我看你从一个罐子里将它拿出来,里面放的可是专门培育植物的土?我看过了,那些土来自天庭,它可是受了伤?你自然是希望它好的,不然你干嘛如此大费周章。”沐瑶道,“说实话有的时候我真是不理解,我一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你还老挤兑我,还真不如一棵树苗呢。”
“你当然不如她,你就会给我添麻烦,我却在这棵树上睡了好几百年,后来她修成人形就跟着我干活,从不抱怨。前些年我去东海,她渡劫失败被打回原形,根脉受了伤。我用石敢当的宝贝养着她,只有这样才能将根脉修好。或许再有个几百年,她还能修成人形,也或许时间会长些,不过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青羽说着站了起来,他手上全是泥,看他也不怎么在意。
沐瑶跟着石敢当往回走,泰山的地形她还不怎么熟悉,真把她一个人撂下她可找不到路。“你的意思是直接把我排除在外了啊,那倒也是,别说几百年,几十年过去我就入土了。但是,石敢当既然让我来拜你为师,你也收下了我,那就多教我些本事嘛,省得我出去后被人欺负。神殿的姐姐们都不护着我,师傅会护着我的吧?”她得意地说道,却没看到青羽嘴角那丝笑意。
“你说石敢当?一千年早已过去,我跟他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至于你口中的欺负,这个好办,石敢当的仓库里还有几根锁仙绳,锁人绳也有,我就把你绑在大殿的柱子上,让阿莫每隔几个时辰喂你点东西,这不就得了。或者喂你点特殊的丹药,让你永远沉睡在泰山脚下,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难事。保证没人欺负得到你。”
“师傅我这么乖你都不喜欢我,那我讨厌你了。”沐瑶气呼呼地堵住青羽的路,“听到没有?我讨厌你了,我这可不是瞎说,你也不能装没听到。”
青羽掰着她的脑袋将她推到一边,“我听到了,但你能不能别咋咋呼呼的,怪烦人的。”他靠到一边,背后是块完整的岩石,被雨水冲刷得非常干净。他看了看沐瑶,长舒一口气,“你能想象吗,一千多年了,我们生活在一起,可他却能一声不响地消失。消失?对,你可以理解为消失,可对于我来说他的这种行为就是背叛,更可怜一点就是抛弃。
我被抛弃了。
可我能怎么办,只能去找,我去了很多地方,能想到的地方能去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六十多年,跑断了腿,仍然找不到他们。从东海回来的时候桐音死了,阿莫将她的真身交给我,阿莫说这是桐音的心愿。”
他停下来看着沐瑶,沐瑶被他看得一怔,“什么意思啊?我可没有得罪你。”她道。
“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懂,走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沐瑶好像明白了,他这是在哀思,因为桐音。圣姑娘亲曾经告诉过她,男人也有自己的小脾气,使用的是不一样的表达方式。但沐瑶不知道,她不了解青羽,如果青羽是在发脾气,他可能什么都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