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阵风吹进来,明亮的烛光摇摇晃晃,倏的熄灭了。
皇澈天的脸色在刹那漆黑中,讳莫如深。他看着黑暗中她的身影,寂静的寝宫里,慕容沁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要感谢那突如其来的夜风将火烛吹灭,令她陷入黑暗中,不然,她真的没有勇气再说下去……利用腹中的孩子,她也是不得已啊……
许久,皇澈天挥袖离去,直到他的步伐声完全消失,慕容沁兰终于难掩心中后怕,身子一晃,跌坐在地。
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可是她却感到冷的钻心刺骨。
“寒……”她捂着胸口,嗫嚅着,掩不住泪水滚落,恍惚中,仿若看到他就在她身边,深邃的眼眸轻柔似水,目光像洁白的羽毛落在她身上……
黑暗中,忽然一道黑影闪现。
慕容沁兰一惊,豁然爬起来,警觉的环顾四下,“谁?”
一片空寂,可是她知道有人,而且,就站在她的身后。
“你,是谁?”她试探的问,然后缓缓转身。
黑影高大挺拔,一阵清风透过半张的轩窗吹进来,他衣袂翩飞。
慕容沁兰咬着嘴唇,觉得此人身影有些熟悉,“你……”
那人轻轻叹气,终于开口,“他会杀了你……”
慕容沁兰一愣,“你……都听到了?”
那人没有说话,忽然一步步走近她,弹指间,烛光亮起,满室的光芒刺的她睁不开眼。
“果然是你……”慕容沁兰微眯着眼,望着光影绰绰深处,那一袭白衣晃的她难以睁眼。
流净白衣飘然,光影中绰绰仙姿,竟不似凡间之物。
“告诉我,你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流净薄唇微微张合,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
慕容沁兰顿时慌乱,望着他,轻咬下唇,她该告诉他吗?他毕竟,是国师的人,而国师,她猜不透。
流净轻易就看出她心中挣扎,微微叹气,缓缓走近她,高大的身躯挡住她面前整片光亮。
慕容沁兰抬眸望进他的眼中,忽然有种错觉,她似乎看到了袁慕寒,仔细看,流净与袁慕寒眉目间有几分相似,袁慕寒像太后慕荷,而流净,更像慕容诚。
“兰儿,我不会伤害你……”流净淡漠的声音不再疏离,多了一丝轻柔的温度,“若是袁慕寒的孩子……”
“不,不是!”慕容沁兰猛然打断,“不是他的……刚才我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皇澈天知道是我害死淑妃,淹死太子,他一定不会放过我,所以,我才这样说……”
流净淡然一笑,“兰儿,你能欺骗所有人,却惟独不能欺骗你自己。”
她一窒,目光闪烁,沉默的看着流净,两张相似的容颜在她脑海中回荡,灵光一闪,也许,是该告诉他真相的时候了。
慕容沁兰步伐缓缓的走到窗边,白皙的柔荑轻抚窗棂,“流净,你知道你的爹娘是谁么?”
流净随着她的步履,猛的停下,望着她柔和的背影,剑眉一蹙,“你……知道些什么?”
“呵……”她嘴角勾笑,低头看着脚边那道漆黑的影子,“我知道,一切……”她忽然转身,眼光明亮,“你想知道吗?”
流净轻轻闭上眼,沉默许久,睁开眼,眸中一片清冷。
“我的身世,只有恩师知道,而他却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肯告诉我……”
他的声音携着一丝淡淡的忧伤,淡的几乎难以察觉,而她却感觉到了……
慕容沁兰走到他的面前,抬头抚上他棱角清晰的下巴,他一僵,没有动,任由她柔软的指尖一路抚摸至他的眉梢眼角。
“仔细看,你和他真的很像……”她透过他,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流净慢慢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放下来,“告诉我……”
慕容沁兰唇角扬起,上钩了!
“当初太后将你带回宫,其实,是想将你留在她的身边,保护你,补偿你……”她缓慢的说,抽回手,他的手掌一片温暖,不像那个人,掌心总是一片清冷,永远也热不起来。
“保护我,补偿我……”流净喃喃道,眸中划过一道光芒,看着慕容沁兰,“她是我什么人?”
三日后,一场磅礴大雪降临北漠国,洋洋洒洒下了两天两夜。
皇宫覆盖在厚厚的积雪下,万里雪白,银霜尽染,雪树银花,恢宏的殿宇蒙上一层夺目的白,更显庄严寂寥。
而北漠国此时却人心惶惶,数日前,皇澈天忽染重病,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太医们诊治了几天几夜,而病症来的猛急,也只是压下了高烧,皇澈天仍是低烧昏睡,不见苏醒。
北漠朝中上下一片哗然,太子皇决已死,皇澈天又没有其他子嗣,若是他一病不起,这北漠国的帝位该由谁来继承?
依此时的形势看,最佳人选便是皇澈天唯一的胞弟,陵王皇御风。
皇澈天登基后,封皇御风为陵王,封地远在北漠国北部边陲,是北漠国最为偏远寒冷的地方。
朝中几名位高权重的大臣早已差人十万火急的赶去通知陵王,希望他回朝主持大局。
而半月之后,却传来陵王率十万大军赶赴青州城抗击荆国的消息,北漠大臣们眼见陵王一时半会无法回朝,急的跳脚,却也无可奈何。御林军被国师统领,将士们远在边疆作战,能与国师相抗衡的陵王也身在青州城,这些老谋深算的大臣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皇澈天病重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北漠军营,陵王大军因为将士们水土不服,战斗力下降。
年关将近,战报频传,青州失守,安城失守,幽州失守……荆国大军势如破竹,越战越勇,东豫国派出二十万大军增援荆军,一路击溃北漠大军,夺下九座城池。
一月后,北漠帝皇澈天终见转醒,大病之后,他身形消瘦了一圈,眼窝微陷,气息不稳。而在听到北漠丢掉九座城池之后,他双目圆瞪,大吼一声,双肩剧烈颤动,胸口急剧起伏,‘哇’的一下,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床榻上。
初春,北漠国仍然寒冷,午后的阳光携着淡淡的温暖而至。
东华宫中,慕容沁兰站在回廊下,仰头闭着眼,温和的阳光轻柔的抚摸过她略显丰腴的脸颊,繁复厚重的毛绒长裙已掩不住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身后静静站定。
慕容沁兰睁开眼,唇角扬着浅笑,“你来了……”
“可以告诉我一切了?”流净走到她身边,与她并排而立。
慕容沁兰抬手挡住头顶的阳光,不答反问,“皇澈天,何时驾崩?”
流净微怔,“你想他死?”这个女人,心是什么做了?
慕容沁兰轻柔而冰冷的笑,“若他不死,待他病愈,你,我,国师,全都会死!”
流净怔愣,没错,以皇澈天的睿智,清醒之后,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毒,是国师配的,目前的毒性只会造成他不断昏迷,即便醒来也会咳血不止,但是还不足以致命……”
“只要加重毒性,便能取他性命?”她侧身看着他,眸中寒光忽现。
流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剑眉蹙起,“你似乎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慕容沁兰莞尔一笑,“今日天气不错,你陪我四处走走,我慢慢说给你听,可好?”
清风微拂,卷着落叶翻飞,阳光挥洒,光影绰绰。
慕容沁兰拢了拢雪白的貂绒坎肩,挡住凉风习习。流净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漫步在东华宫中。
慕容沁兰渐渐放慢了脚步,流净便上前两步,紧跟在她身后。
“流净,慕荷是你的母亲,”她轻声说,声音只有二人听得见,“亲生母亲。”
流净脚步微有停顿,“那袁慕寒……”
慕容沁兰笑起,“他是你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
“这……怎么会……”流净暗哑着嗓音,迈开步伐又紧跟着她。
“你和袁慕寒是同时出生的双胞子,慕容诚杀光了为慕荷接生的医人宫女,隐瞒了你的出生,秘密将你送到了护国寺,而袁慕寒,却过继给了当时手握重兵的袁破天,知道这些事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而我也是从太后口中得知。”慕容沁兰低声道来,阳光将她柔软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好长好长。
流净忽然停住脚步,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若你骗我……”
她回身,抬头迎上他炯炯黑目,“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太后慕荷,她一定不会骗你。”
流净捉起她的手臂,拉向自己,盯着她墨玉般晶亮的眸子,似乎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来。
“袁慕寒知道吗?”
慕容沁兰贴近他,“他若知道,当初你身陷大牢,便不会要杀你,其实若你当时不逃,太后必定会救你,也许你早就知道一切真相。”她忽然冷笑着问,“当时救你的人,就是国师,对吗?”
流净蓦然松手,没有回答她,低喃道,“她为什么要骗袁慕寒,若他知道自己是……”他若知道袁破天根本不是他的生父,而,慕容诚才是,那个被他手刃的皇帝,才是他的亲生父亲。天!!!这样的真相,谁能接受……
慕容沁兰收回手,拢入宽袖中,嘲弄道,“若他知道真相,恐怕,会疯掉……”她现在终于有些明白,太后当初对她所说的‘让他的心中有爱’指的是什么,这样的残酷事实,若有一天赤裸裸的呈现在他面前时,能够化解他灭顶绝望的,唯有‘爱’了吧……
心中有爱,才有力量……
“流净,国师这个人,你了解多少?”慕容沁兰敛去情绪,淡淡的问。
流净听到她提起国师,迷蒙的眼神凝聚,沉默了一会,才说,“在我十岁那年,护国寺突遭大火,烧死了许多僧人,是他救了我,此后,他夜里来教我武艺,破晓时离开,总之,他于我,恩重如山。”
慕容沁兰嘴角勾起,笑道,“这算是苦肉计么?”
流净一愣,“你……”
“为什么那么多人他不救,偏偏只救你?又为什么他要教你武功?还有,为什么护国寺失火时他会在那里?”
她一连串的‘为什么’像刀一样刮在他的身上,这些,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太多的巧合,太多的破绽,他不是蠢人,只是,他不愿去想。
他这一生,只是个孤独的人,他拥有的太少,以致他害怕失去!
闭上眼,满世界的光明倏的被吞噬,他的心中忽然一片寂静的黑暗。
“我会去查……”他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好似说给他自己听,他忽视了这么多年,希望永远都不要让他明白真相,可是,他又能自欺欺人到何时?
慕容沁兰移开眼,不忍去看他矛盾的样子,他一直都是个聪明人,她都能想到的事,他如何想不到?她觉得自己无比残忍,这样逼他自己亲手将完好的表皮撕裂开来,露出狰狞血红的伤口来。
可是,若她不狠,如何能给腹中孩子平坦的未来,和至高无上的地位?如何,给她安宁?
皇澈天知道是她杀了淑妃,杀了皇决,更知道她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那么,他必须死!
他早死不得,他一死,陵王皇御风必会不顾一切阻碍,率领兵马赶赴皇城,国师的区区几万御林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只要皇澈天一天不死,皇御风就没有正当的理由带领军队来皇城,否则,那就是抗旨,是起兵叛变。
他也晚死不得,若他不死,朝中那些重臣们必定想尽办法救治他,一旦他醒过来,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对付她和孩子。
所以,待她的孩子一出生,便立刻颁布册立诏书于天下,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将是北漠唯一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