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日报是天朝发行量数一数二的商业性报刊,其薪酬和福利也是出名地优厚,当编辑社在各种平台上发布招聘信息时,众多有为青年欢笑着,奔跑着,向这片天地涌来。经过历次筛选,能够坚持到最后一关笔试的人已经是人之佼佼者了。尽管如此,面对最后这份至关重要的试卷,很多自我感觉良好的青年们还是傻了眼。
“请用简短的一段话概括一则新闻事件,要求情节曲折,语言精炼,言简意赅,通俗易懂,并具有社会人文意义。”从题意可知,文言文是禁止的,而且要在一句话里蕴含一个娱乐性与社会性并存的故事,这简直是无理取闹。有几个考生当场拍案而起,提前交卷,以实际行动来抗议这种仗势欺人的行径。
命题者正是编辑社的副总编,张宜万先生,他一边审批试卷,一边唉声叹息,哀叹此次兴许又招聘不到出类拔萃的人才了,只能用一些三脚猫的庸才临时凑合着。他真是搞不懂他原先十分看好的那帮中文系,新闻系高材生们是不是在梦游,居然很多人交了白卷,甚至有人抄袭了国外的桥段:“上帝啊,女王居然怀孕了,谁干的?”
庸才固然可恨,但抄袭并且自负地认为别人没有见过这些口水货,这才是最可恨的。正在张宜万嗟叹不息的时候,最后一张试卷映入他的眼帘,居然让他眼前一亮,差点被口中的茶水呛着。
“南京近郊发生一起恶性强奸案件,并且是罕见的女奸男案件,受害者是一名男同性恋,不幸的是,由于采集证据困难,该受害人无法提起诉讼,我国法律对男性贞操的保护力度有待加强。”
张副总编捏着那张试卷,手微微发抖,许久之后他才抓起电话,激动地说:“刘秘书,快去把那叠准备销毁的应聘简历取回来,我要那个伍臣尧的个人简历。”
繁华的商业区,那个名叫伍臣尧的青年和其他高级白领一样,他端着一杯清水,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那种忧郁的气质也跟着淡蓝色的烟雾弥漫开来,恐怕再冷漠的少女看到这一幕都会春心萌动。
与那些白领不同的是,他是站在落地窗外面的人行道上。他将杯中的清水泼在窗户玻璃上,然后卖力地擦拭起来,滚筒与玻璃愉快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极其暧mei。而那身天蓝色的制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那些花痴少女,这不过是一个擦玻璃的普通工人。
工人,这是一个高尚的职业,早先就有人唱过,咱们工人有力量,咿呀哎嗨哟。不过在目前这个时代,工人这个名词已经被掩埋很久,人们常常更为省事地称呼伍臣尧为“擦玻璃的”。他很想让人们尊重他的工作,于是他的名片上印着“建筑外观美容师”的头衔,窗户是房子的眼睛,他一直以一名眼科大夫的执业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擦窗户时力求精益求精。
“擦玻璃的,给你工钱,十五块钱。”这家西餐厅的经理站在台阶上说道,他将手伸进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又改口说,“你等会儿,别进来,我进去拿一下零钱。”
伍臣尧连连点头,在台阶边缘坐了下来,他一想到即将领到今天的饭钱,也就不再计较那经理将他称呼为“擦玻璃的”。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当人们瞧不起某种职业就会用某种动宾短语来进行冠名,例如“摆小摊的”,“擦皮鞋的”,“跑龙套的”,“写小说的”,“唱大戏的”,还有“擦玻璃的”。他们的共同点是:收入来源合法,生活质量极差,社会地位低下,远远不如“收贿赂的”,“拉皮条的”,“贩毒品的”,“走后门的”。
同样是动宾短语,怎么就差别那么大呢?那帮写小说的最应该作出深刻反省,你们是社会地位低下的那群人里面文化水平最高的,怎么就那么不思进取呢?
真是悲剧啊!
伍臣尧正忧国忧民着,经理将那两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了他,很显然是挑了两张最破旧的,不过他并没有嫌弃,而且乐滋滋地收了下来。他暗自庆幸着,幸亏提早觉悟,不在网上写小说了,否则连这十五块钱都赚不到。
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他买了两份盒饭,快快乐乐地向租住的房子跑去。那里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在等着他,女孩,都快二十岁了。从年龄上可以探知,这绝对不是伍臣尧的骨肉,但至于会不会帮他生个骨肉出来,那还是一个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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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臣尧目前的窝是一所原本将被拆除的平房,这所平房自民国时期就一直存在,已经存在七八十年了。期间战火纷飞,兵乱不止,这平房都一直伫立不倒,理应与猪坚强一起去象征一下中华民族百折不挠的感人风范。不过据房东所言,自从一帮领导带着一帮老板过来绕了一圈,这群西装男立即决定追认这里为危房区,为了保护人民的切身利益,应当尽快进行拆除。
两个月后,一帮人开着变形金刚进了平房区,一片片地进行拆除。民工遇到一些依恋老宅的钉子户,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去问领导,领导说:“拆除。”
“他们的拆迁协议没有签订,是钉子户啊!”
“强行拆除。”领导十分镇定地说,“如果他们敢赖着不走,就让公安局派人去抓捕,说他们破坏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是特务分子,再不行的话只能出动国家机器了,城管会摆平这些事情的。”
民工感动得泪眼婆娑,他没有想到领导居然是这样一个恩威并施的好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动那台摧枯拉朽的国家机器。作为同一阶级阵营的兄弟,他真想去警告那帮冥顽不灵的钉子户们,以免日后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如今那片平房区大部分地区已经被夷为平地,有一位老太太出门买了几棵青菜,回来后就发现自己的房子平了。幸好工程目前尚未涉及伍臣尧租住的这块地面,他才幸运地有一个暂居之所,甚至房租降低大半。同时受益的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合租者,苗姗。
伍臣尧拎着两份盒饭往回走,却选择了一条稍远的路线,因为他每天都要监视施工进程,以免那天步了那位老太太的后尘。苗姗目前还没有找到工作,属于不对社会主义革命事业做出贡献的无业青年,对此苗姗的反应很激烈,她叉着腰忿恨地反驳道:“伍臣尧!你凭什么污蔑我!你自己就有贡献么?你有交过个人所得税么?”
一串逼问将伍臣尧呛得两眼泛白,他陪着笑脸,将今天的午餐献上,两人坐在桌前狂吃了起来。苗姗将肥肉,生姜,辣椒之类的东西扔进伍臣尧的碗里,声称是让他补充营养,伍臣尧是杂食动物,眼睛一闭就将肥肉当成果冻吞了下去。伍臣尧正在辨认一块黑糊糊的东西到底是精肉还是生姜时,忽然听见苗姗说:“今天有人打电话来找你的。”
“哦?”伍臣尧有些慌乱,生怕是不小心惹了什么祸事。
“我当时正在洗衣服呢,就没有怎么搭理,那人只是说叫你去面试。”
伍臣尧只是噢了一声,这半年以来他都面试几十次了,几乎进入麻木状态,如今多一次少一次已经无所谓了。何况现在骗子多如牛毛,他毕业后的第一次面试就有幸遭遇了一次,面试费,培训费,工本费,这些苛捐杂税凑一起,他整整被骗了三千。当他愤怒地去维护权利时,那家公司已经人去楼空。
“好像是真理日报。”苗姗又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次伍臣尧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昨天那场荒唐的应聘居然会有下文。当时他也诅咒了命题人全家老小,还在思想上猥亵了对方家庭的女性成员,现在想来真是应当磕头忏悔。相比而言,苗姗显得十分冷淡,这两个月以来她早已见惯伍臣尧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循环经历。她对真理日报也有所了解,它在中国报刊业的地位相当于软件界的微软,总而言之,相当不错。然而她对伍臣尧更加了解,这是一个没有大学文凭,没有工作经验,没有后台背景的五好三无青年,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替人擦玻璃的境地。
“可是,为什么你没有上过大学,却又懂那么多东西呢?”苗姗用双手托着小脸,十分疑惑地问道。
伍臣尧停下手中的筷子,目光有些迷茫,原先的意气风发一扫而空,片刻之后光芒又回到他的眼中,“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能天生丽质吧。像我这样的水准,靠后天养成是很困难的,你羡慕羡慕就行,不必强求。”
苗姗倒吸一口气凉气,忧郁的神色悄悄爬上她漂亮的小脸,面对这样猖狂的厚颜无耻,她原本已经见怪不怪,但现在突如其来地来了一下,她还是有些扛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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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臣尧与苗姗仅仅相识两个月而已,他们同住不同居,严格地遵守礼仪之道,即使有所侵犯,罪责也在苗姗。正如很多浪漫的邂逅一样,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傍晚,乌云将下午五点的天空染成九点的,闪电又把九点的天空照成三点的。伍臣尧打着一把伞下班回家,路过一个站台时准备将手中的一团废纸扔掉,他走近一只垃圾箱,正准备投掷,忽然那只垃圾箱站了起来!
哦,垃圾箱本来就是站着的,真正站起来的是一个娇小的黑影!伍臣尧原先吓了一跳,恨不得拿伞去砸那个幽鬼。然而一袭闪电横贯天空,闪电的光芒照亮眼前这个黑影,伍臣尧不禁为之一震———这居然是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孩!
她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鼻子挺挺的,下巴尖尖的,没有一处不像邪恶的女巫,那种漂亮得近乎邪恶的小女巫。伍臣尧愣在原地,居然忘记刚才的恐惧,心里琢磨着,她是不是想吃我?我要不要给她吃呢?
小女巫的额发贴在脸庞上,没有任何雨具,似乎被雨淋得有些懵,只是傻傻地望着伍臣尧。许久之后他才醒悟过来,将雨伞遮挡在小女巫的头顶,他说:“你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不回家,等人么?”
小女巫眨巴着眼睛,“找工作的,没有钱了,没有地方住。”
伍臣尧瞬间有些后悔,他联想到平时在电视电影报纸杂志网络新闻以及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各种骗局,甚至联想到几分钟后会有几个壮汉冲过来对他进行抢劫。他捂住口袋,紧张地说:“我还有三十四块五毛,全给你吧。”
“我不要钱,我又不是乞丐。”
伍臣尧这才放心了,他环顾四周,发现的确没有埋伏,他指了指前面,说:“走,前面有旅馆,二十块钱就可以住一晚,我送你过去。”
“我也不要住旅馆。”
“那怎么办呢?”伍臣尧有些急了,他实在是舍不得花钱请她住宾馆,一晚上要六七十块钱,那是他两天的工资。
“那怎么办呢?”小女巫也定定地看着他,又是眨巴两下眼睛,“要不,我先去你那边借宿一晚,怎样?”
伍臣尧倒是无所谓,在他看来,破屋子里多一个女人是很吉利的事情。他假装犹豫地点了点头,拎过女孩手里的旅行包,带着她离开。他们刚走出几步,小女巫又停下脚步,认真地说:“我是真的来找工作,没有了钱才在这里的,绝对不是站街卖身的,你可不要瞎想。”
她这句话是对伍臣尧高尚人格的侮辱与践踏,他十分生气,怒目而视。他伸手指苍天,认真地发誓道:“我伍臣尧,向上天发誓,如果我有非分之想,天打五雷轰!”
然而,他话音刚落,又是一道极品闪电在他头顶炸响,不远处一块室外广告牌冒起一阵青烟,闪着火花砸了下来。而这半条街的路灯闪了几下,终于完全熄灭,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小女巫惊恐地尖叫着,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瑟瑟发抖。伍臣尧搂拥着这朵小花儿,悲壮地仰望漆黑的天空,“苍天啊,你是想诅咒我,还是想祝福我?就算她是卖身的,老子也没钱买呀!”
事实上,这个名叫苗姗的小女巫的确是又饿又累,她洗澡之后喝了三碗稀粥,然后在伍臣尧的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从那天以后,她再也没有离开这里,伍臣尧将另一个房间也租了下来,作为她的房间。对于苗姗的背景,伍臣尧知道得并不多,她只是说自己的家在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父母离异,没有人管她的死活,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提及其他信息。伍臣尧并没有继续追问,反正自己穷鬼一个,苗姗的出现只是让他的餐桌上多一双筷子,熬粥时多加一碗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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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臣尧又去找易宽怀借了一件白色衬衫,穿上以后人模狗样,挺像那么回事的。易宽怀也是他在这个城市刚刚结识的朋友,关系却如烙铁般蹿红,此时易宽怀比伍臣尧还兴奋,仿佛即将去面试的是他自己似的。他不但借出了白衬衫,还奉献出他最光亮的那双皮鞋,现在又张罗着去拿领带。伍臣尧连忙阻止住他,说:“不用戴那条长筒袜了,否则别人会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个臭卖保险的。”
易宽怀怒道:“你可以说我是卖保险的,但不可以说我是臭卖保险的。”
“好的好的,不说就不说,你这个臭卖保险的。”伍臣尧一边敷衍着,一边去剥老易手腕上的那块手表,“把手表也给我。”
易宽怀推三阻四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拗得过伍臣尧,乖乖地将手表递了过去。他对此早已习惯了,以前那几百块钱也是被伍臣尧这样厮磨硬泡地抢过去的,现在都已经好几个月了,也不见他归还。他现在是世界上最关心伍臣尧的面试结果的,如果伍臣尧能够成功,那几百块钱还是有可能回归他的口袋的。
伍臣尧穿得上白下黑,中间还有一条“苹果牌”牌人造革腰带,现在看上去谁都以为他是一个小白领。易宽怀送瘟神似的将他推出房门,衷心地祝福道:“加油!你个臭擦玻璃的!”此时伍臣尧正处于洋洋得意的情绪中,丝毫不理睬老易的恶言恶语,他将手腕抬到额头那么高的地方,看了一下时间,出发!
【新书,又来祸害同学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