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时候,他们来到一个小镇,镇子不大,许是遇上赶集的日子,街上人声鼎沸,马匹嘶鸣。年轻人选了一片小小的空地,放下行李,摆开阵仗,媚笑鞠躬道:“南来的,北往的,各位父老乡亲,在下延安府人氏,受朋友临终所托送其子回杭州故地,无奈盘缠用尽,今日路过贵宝地,耍几招花把势,各位不要见笑,希望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这一段话从头到位,一气呵成。颜夜心在人群里站定,等着看一把剥狼皮的剑怎么舞出花来,得道别人的掌声。年轻人卖力的吆喝颇有成效,人群越聚越厚,他有条不紊的走到空地中间,抽出长剑比划了两下,道:“各位观众看好了。”
话刚落音,小男孩不知哪里找来一瓢水,迎面朝年轻人泼去。颜夜心和若仙对视一眼,不知所以然,围观的人也是丈二的和尚,只见年轻人快速的挥动长剑,见光乱闪,泼出去的水如同碰到了烧得炽热的铁,变成了水雾,等到水雾散去,年轻人恭身站立,浑身并无一点打湿的痕迹,甚至地上也干燥如同先前。
人群里发出喝彩声:“好。”
年轻人没有停下来,他将剑尖朝下,松开了手。脚下是经年踩踏的青石板路,坚硬异常,长剑却入地三寸。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见年轻人左手拦腰抱住男孩,抛向天空,男孩并不惊恐,在空中平稳了身子,年轻连忙将剑尖朝上,眼看男孩要落在剑尖上,即将像糖葫芦一样穿在剑身,颜夜心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但结果并不像众人所预期,男孩金鸡独立的站在剑尖上向观众鞠躬。
人群里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声,颜夜心也不由得鼓起掌来,若仙也用手抚胸,似乎惊魂才定。
年轻人这才拾起地上的葫芦瓢,准备接受观众的馈赠。人们纷纷解囊,就在人们准备把有限的几个铜钱放进葫芦瓢的时候,颜夜心走上前来,一声闷响,年轻人觉得葫芦瓢变得沉甸甸的,一锭金子赫然入目。
颜夜心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足以表示自己对年轻人表演的欣赏,大声对周围人道:“各位,钱财乃身外之物,能看到这么精彩的表演,金银何足惜!大家把身上的金子都给他吧,如果没有金子,银子也行。”
说完,她满脸真诚的看着围观的人群,完全没有发现年轻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观众掏钱的手都僵在了口袋里。
“哪里来的杂耍流浪汉,敢来桃花镇行骗。”忽然传来一声怒吼,只见人群迅速分开让出一条道来,一个五大三粗的虬髯大汉虎步向前,气势逼人。
颜夜心道:“你说他是杂耍的,我承认,你说他是流浪汉,我也承认,可你说他骗人,我就不赞同了,人家辛辛苦苦的表演,得几个小赏钱,哪里不对了。”
在颜府里,常有戏班来表演,若是碰到演得好的,颜老爷通常赏一锭金子,颜夜心今日依葫芦画瓢,却不知道世道艰辛,一锭金子意味着什么。
虬髯大汉道:“还在嘴硬,都给我拿下,送到官府去。”跟在大汉身后的乌合之众得令便张牙舞爪的围拢过来。
围观的群众快速散开,在相隔数丈远的地方伸颈观看,窃窃私语道:“这一伙男女真是出门不利,碰到了这个活阎王。这到官府去了还有好果子吃吗!”
“牛大胆,你真的好大胆。”人群外围响起一声冷哼。人们纷纷转身,想看看是谁敢如此的挑衅牛大胆这个地头蛇。别人都是皮包胆,这牛大胆确实胆****的人物,自小耍横成性,虎穴捉崽、龙潭偷蛋,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情,周围的居民深怨他却不敢言,及至他长大成人之后愈发魁梧,便有那一些狡猾奸诈、胆小如鼠的人跟在他身后,躲在他这棵大树底下为虎作伥。
近两年,牛大胆更加春风得意了,现任县太爷两年前上任经过桃花镇遇到疯牛伤人,合围的大树都被疯牛轻易拱倒,事在危机的时候牛大胆凭一己之力制服了疯牛,县太爷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也就对他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哪里来的不怕死的,还不快滚出来。我倒要看看是有三个头还是有六条胳膊。”牛大胆显然已经发怒,拳头握得紧紧的,似乎见到来人就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只见一个衣着类似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瘦瘦小小的,人们暗地里都为他捏了把冷汗,生怕牛大胆一拳就打死了他。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牛大胆脸上的怒色在见到来人的瞬间烟消云散,立刻换上谦卑的笑:“李三爷,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
李三装模作势道:“牛大胆,你又在耍泼皮呢?”
若是换上其他人这么说,牛大胆肯定打他一个万紫千红,桃花朵朵开,但面对李三,应该说是面对颜府,他只能谄媚的赔笑:“李三爷,这儿有一伙骗子,我正准备把他们送官。”
李三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故意道:“骗子在哪?”
牛大胆指着眼前的颜夜心说:“就是她和那两个卖艺的,串通起来骗钱。”
李三又道:“你为何如此肯定他们就是骗子?”
牛大胆道:“这女的出手就是一锭金子,天底下哪有这么阔气的人。”
李三冷冷道:“没有人教过你应该怎么礼貌的称呼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吗?给我掌嘴。”话刚落音,一道人影闪过,“啪,啪”两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牛大胆的伴当见势不妙早已经闪到牛大胆身后,他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
李三颇为满意,继续说:“我们颜府大小姐看人表演卖力,赏他一点小钱有什么不对吗,牛大官人?”说完恭敬的朝颜夜心鞠躬道:“小姐,受惊了。”李三身后跟着的十几个人也跟着鞠躬,仅从身形步伐来看,这十几个人就绝非泛泛之辈。颜夜心心里叫苦不迭。
牛大胆闻言惊得张大了嘴巴,背后直冒冷汗,他伸手摸了摸脖子,连忙道:“在下有眼不识金镶玉,误犯小姐尊颜,请小姐原谅。”
颜夜心所有的心思都在眼前的困境上,并不想理会牛大胆,简单道:“你走吧。”牛大胆如逢大赦,夹着尾巴就走了,也顾不得什么名声面子了,颜府可是比他更不讲理的人。
普通老百姓喜欢看热闹,而且不怕事大,可这也是分情况的。如果两只猛虎在笼中搏斗,他们会饶有兴致的看,甚至欢呼雀跃,可如果这两只猛虎是在野地里搏斗,他们就避之唯恐不及了,他们会本能的防范可能出现的危险。
在围观的人群眼里,牛大胆是走在路上,目不敢直视的人,而如今在这个叫李三爷的人面前像丧家之犬般的夹着尾巴跑了,和李三爷这个阴晴未知的人靠得太近实在太过危险,也就一哄而散了。
“小姐,老爷在家等着呢,请回吧。”李三恭敬道。
颜夜心斩钉截铁道:“我不回去。”
虽然李三连夜寻找颜夜心不得的怒气都撒在了牛大胆身上,但到底意难平,于是直脱脱的说:“小姐,老爷吩咐了,就是绑也要绑回去。”
颜夜心是知道跟在李三身后的这些家丁,都有一些武艺,但不太高,年轻人刚刚卖艺时表现出的身手应该是可以解决这些虾兵蟹将,于是楚楚可怜的望着年轻人。
李三早已都看在眼里,冷笑道:“小姐,难道你还指望卖艺的能帮你?卖艺的都只是些会耍花把势的人,对吧,欧阳闻剑?”他说这话的时候恶狠狠的瞪着年轻人,也就是他口中的欧阳闻剑,似乎两人之间有深仇大恨。
“你们认识?”颜夜心惊讶不已。
李三笑道:“当然认识,此人是街上欧阳铁匠的独生子,自小就立志成为真正剑客,只要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的人,数年前突然消失,原来流落在此靠卖艺为生。可惜我来晚了,否则赏他俩小钱度日也好。”
欧阳铁匠的技艺出众,更兼人品上佳,还能根据顾客的特点提出合理的意见,一直是宾客盈门,很多人不远千里慕名而来。所以,欧阳闻剑很小的时候就接触到那些行走江湖的人,听这些漂泊的人讲异乡的令人热血沸腾的故事,每当听到好人得救,恶人受罚的时候,他便两眼变得清澈透亮。一颗行侠仗义,惩奸除恶的种子便深深植根于他的心里,后来在他的再三要求下,老铁匠给他打了一把钝口的小剑之后,这棵种子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李三这个自小就媚上欺下的人偏偏和欧阳闻剑是邻居,两人虽说同岁,李三还要大几个月,但欧阳闻剑学得几招花拳绣腿在身,经常打得李三鼻青脸肿的,使得李三心里对他产生了入骨的怨恨。
等到年岁渐长,在阴差阳错之下,李三进了颜府给颜老爷当了贴身下人,这种情况就发生了根本的改变。欧阳闻剑那三脚猫的功夫碰到三五成群、如狼似虎的家丁,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起初,欧阳闻剑还凭着一腔豪气和热血替别人出头,可后来接二连三被打得几天下不来床,李三还故意到他面前扬武扬威,这让他意识到只有绝对的武力才能维持正义,于是远走他乡,流落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