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点天陷入两难的境地,一方面是红尘知己,另一方面是结义兄弟,虽说那群人将施可儿抓回去不会虐待,可他知道施可儿虽然外表看起来柔弱如水,实则性烈如火,如果鸨母强逼她接客,她也许会做出傻事来。
颜夜心毫不犹豫的提议,或者说是警告张点天必须先去救施可儿,欧阳闻剑这个自小崇慕江湖铁血豪情的人也罕见的赞同颜夜心的提议,他只是在瞬间想到如果施可儿有可能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些动人的弹唱将成绝响,心中就难过起来。
任飞道:“逝者已经安息,我们应该多为活着的人着想。我想可儿姑娘应该比以前更加盼着你的出现,京城的事就交给我们了,我们应该相信天理昭彰,时文先的仇一定能报。”
张点天不再言语,算是默认了这个提议。
第二天中午,一行人赶到临近的市镇,准备在这分手。走进镇内,只见一群人围着告示栏叽叽喳喳的讨论着。颜夜心等人也凑上前来观看,只见告示栏上赫然写着:自太祖武德皇帝立国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外无兵戈之争,内无邪祟之事。不料今天下久旱,农耕欠收,兼边疆多战事,百姓疾苦。万幸当朝太师追根溯源,于皇城中斩杀身长十余丈黑蛇一条,顿觉天空豁然开朗。邪祟已除,百姓务必辛勤劳作,共创太平盛世。
欧阳闻剑怒气填胸道:“该死的奸臣,上瞒天子,下欺群臣,今天还想要哄骗世人,不杀之不足以泄心头之恨。可惜惜儿报仇不成反被奸臣向天下邀功。”
颜夜心虽也难过,却陷入沉思:“连时文先的母亲,那样一个村野妇人都知道惜儿此去九死一生,可惜儿为什么还执意要去送死?”
围在告示前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只有一个人背着捆柴摇头叹息走出人群。张点天知道此人绝非凡夫俗子,叫住此人问:“兄台何故叹息?”
樵夫模样的人道:“天地颠覆,黑白不分,有感而叹。”
张点天虽是心灰意冷从前线回来,但他始终觉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况且自古以来邪不胜正,只要每人贡献一份力量,朝堂上的奸臣必将被肃清,边疆的战争也会平息。他是抱着赤子之心,随时准备再赴国难的人。他觉得眼前看似普通的人,实则心中大有丘壑,应该劝他出来为国尽力,于是道:“兄台洞察世事,见识卓越,为何不站出来反乱拨正?”
樵夫笑道:“敢问何为乱何为正?”
张点天道:“奸恶小人横行于天下为乱;世道清明,如兄台这样的人才居庙堂之上为正。何况自古以来,邪不胜正,只要像兄台这样的人肯站出来,终将扭正乾坤。”
樵夫又笑道:“你以为我站出来振臂一呼会应者云集?那样只会在山林间多一座野坟,如果有幸,坟旁会开出一朵花儿。那时虽然清风明月长伴,我却不知道了。年轻人,许多事情我们是无能为力的,真正需要我们时刻关心的绝非那些大是大非。”
张点天准备反驳,樵夫却哈哈大笑着离开。
颜夜心似乎从樵夫的话中有所悟,道:“我们谁都不知道惜儿是不是带着笑容离开这个世界的,也许她和时文先正在某一个角落里相互依偎着看着我们。仇恨充斥全身的感觉应该比不上思念心上人的一个瞬间。我们一起去找可儿姐姐吧,我想她了。”
任飞应声道:“事已至此,我们再去京城也无益。”众人向秦淮河赶去。
秦淮河畔似乎聚集了人类所有的感情,喜乐哀惧爱恶欲,当然,最显而易见的是各种欲望。
施可儿被突然到访的几个人抓回秦淮河的花船上后,所有的欲望只是逃离、等待、遇见。
“女儿,你自幼的时候,妈妈请人教你吹拉弹唱,多年苦心你都看在眼里,你怎么忍心不声不响的就跟一个素未谋面的浪荡子跑了!”施可儿的鸨母陈妈妈又拉着施可儿的手轻言细语道:“带你回来的人说你一个人生活在荒郊野外,难道你准备学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在为娘的身边,至少有人嘘寒问暖,天底下只有为娘的才真真切切在关心你。现今世道不好,我们母女两个必须得多挣些金银傍身,这样无论走到天涯海角也不会饿死。黄员外已经在外面等好久了,大把的金银就放在桌子上等着我们去拿,你就随意弹奏一曲,陪他喝两杯。黄员外你也是知道的,如果不如他意,你我性命难保。”
施可儿回来已有两天,以前色艺双绝的花魁娘子重回秦淮河,这个消息瞬间炸开,不知多少狂蜂浪蝶闻讯而来。只是无论陈妈妈怎样劝,施可儿就是不愿接客,好在前两日来的都只是普通客人,陈妈妈也没怎么逼迫,可今日来的黄员外可以说是只手遮天的人物,当朝太师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陈妈妈才又苦口婆心的劝。
施可儿也是面露难色,在她被带回这条花船之后,她就下了决心,即使是死,也绝不接客,可她到底是一个重感情的人,陈妈妈虽说不是她的生身母亲,但到底有养育之恩,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而使陈妈妈有性命之忧。
“陈妈妈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怎么说得我像吃人的老虎,别吓着了花魁娘子。”黄员外不顾门口人的阻拦,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色眯眯的盯着施可儿看,继续道:“花魁娘子脸上多了些风尘之色,不过更添韵味,外面琴已备好,酒也上桌,娘子赶紧出来吧。”
黄员外本来在其他花船上有个老相好,他之所以偏要来找施可儿,只是听人说起以前的花魁娘子回来了,只是不再接客,不知道谁有本事让她再现风韵。黄员外本来就是一个狐假虎威的小人,像他这样的人最怕别人小瞧自己而越想在别人面前博得面子,所以施可儿如果不接待他,他肯定不会离开。
“多谢黄员外好意,只是可儿身体欠佳,怕打扰到您的雅兴,还是请您移身其他花船,改日可儿自当赔罪。”施可儿得体的欠身回答。
黄员外怪笑道:“我黄某人是个念旧的人,想着花魁娘子许久不见,今日特地前来,难道花魁娘子连这个面子也不卖给我黄某人?”
所有人都听出这话的威胁意味,陈妈妈急得手掌心的汗都出来了,连忙劝施可儿道:“女儿,难得黄员外大驾光临……”
施可儿不等陈妈妈继续说下去,以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道:“请黄员外稍等。”
黄员外带着满意的淫笑走了出去,陈妈妈也颇为高兴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在外间,黄员外得意的用他那肥腻的手掌拨弄安安静静躺在桌子上的瑶琴,琴音刺耳,似乎要昭告天下,你们费尽心机也得不到的东西,我黄某人轻而易举的得到。
“不好了,施姑娘跳河了。”刚刚被派进去的侍女在掀开帘子的瞬间看到施可儿从窗口跃身而下,惊叫起来。
陈妈妈惊慌的往外跑,黄员外的笑容僵在脸上,转而变成怒色,似乎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并不值得可惜,自己丢了面子才是天大的事情。
施可儿在坠落的过程中似乎看到一张朝思暮想的脸朝自己疾跑过来,也好,不论虚实,总算在死前见到他一面。施可儿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张点天等人虽然日夜兼程,但还是没有赶上。张点天将施可儿从刺骨的河水中抱起来的时候,施可儿的气息正在逐渐的弱下去。张点天双泪滴落,不知言语。
任飞推开人群,跑到施可儿身边,见施可儿气息尚存,露出微笑道:“没事的。”说着手一挥,在白光之中,施可儿因为快速坠落与水面撞击而受损的内脏被修复好,气息渐渐平稳,喉间微动,吐出了刚刚喝下的河水。
“真不愧是号称一息尚存就能起死回生的任飞,只是,你不躲在孤寂之林,怎么跑到这里来展现医术?莫不是来找我的?若真如此,我感到万分荣幸。”一个洪亮的声音由远及近,是任飞熟识的声音。
任飞心下大惊,回过头来看见来人果然是他,只见那人站在布置有层楼的花船顶端,周围簇拥着一群歌女,其中一个歌女还端着晶莹透亮的翡翠酒杯给他喂酒,若不是那人身形依旧魁梧,容貌亦如从前,任飞都不敢相信眼前那人确实是相交千年的老友,因为那人身上似乎散发出淡淡的魔族气息。任飞淡淡的道:“想不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哈哈大笑道:“那你见到我是高兴还是厌恶,或者说是恐惧呢?”
这个魁梧的大汉叫熊应,人与人之间谈论感情深厚的时候总会用到的一种说法就是我与某某某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相识了,而熊应与任飞是在此生中就没有不认识的时刻。
任飞开始有意识探查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还只是一株硕大无比的人参,有多久的年月呢?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发现自己是一株人参的时候多少有点失望,可当他发现身边有只蝴蝶在翩翩起舞的时候,立刻将这些抛在脑后。这是多么美丽的一只蝴蝶啊,她一直在任飞身边环绕,似乎还在絮絮叨叨、温温柔柔的说着许多话。任飞每天都等待着蝴蝶的到来,这期间总会有一头看似暴戾的熊跑来安静的躺在任飞的身边,一切都这么有规律的,无声无息的发生着。
随着时光流逝,有一天任飞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变化,当他以人形出现的时候,蝴蝶飞得更欢快了,巨熊似乎也要跳起舞来。任飞没有选择立刻去妖界,而是选择留下来,他想知道自己在还没有意识的时候与蝴蝶和巨熊之间的故事,或者他只是期待说一声有回音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