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毕业之后,陈鱼在家呆了一年。
“我们在一起吧!”某一天,阿定偶然的说起。
陈鱼一呆,然后说:“等长大的吧!”
“我们现在不就已经长大了吗?”
陈鱼一惊,然后说:“长大,是从离家的那天开始的。”
第二天,陈鱼就独自一人来到了城市——这个国家最大的城市。
尽管她不知道,来到这个城市会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对自己会有什么影响。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陈鱼清楚的知道,在这座她一无所知的城市里,一定会遇到什么人,一定会发生什么事,那些事一定会影响自己的一生。而留在家里,一辈子,终究不过是第一天的反复。
在那样的小地方,陈鱼甚至不用思考就知道自己长大时的样子,因为祖祖辈辈的人都是那副模样,毫无例外。无论在他们年轻的时候,被认为是多么的美丽,多么的有才气,只要他们不走出去,就都毫无例外。
没有人希望一辈子就困在一个破旧的城市里阴暗的办公室里,为了赚一些小钱,占一些小便宜,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浪费自己的一生。最要命和可悲的是,自己越长大就越不会觉得那些事情是小事——那些都是生活的全部呵。
和许多青年一样,陈鱼是揣着一份崇高的梦想来到城市的,她最初的一个梦想就是成为一个电影明星。那是她所知道的唯一光彩夺目的职业,她一想到影星的工作能够扮演各式各样的角色,穿各种好看的衣服,就会兴奋不已。
那真是一个一见钟情的梦想,并永远都不会后悔。
第二章 狗尾草巷子
狗尾巴草比不上玫瑰美丽,却比玫瑰自由!
来到城市的第一天,她无处可去,只能住在最便宜的旅馆里,那是一个拐七拐八的小巷子里,一个破旧的工厂宿舍改成的。
旅馆所在的巷子有自己的名字,叫狗尾草巷子,狗尾草巷子是一条几乎被忽略掉的巷子。
巷子狭长,阴暗,拥挤,与这座美丽的城市辉映着,然而它的存在绝对不是为了将这座城市衬托的更加美丽,或者给这座美丽的城市增添一点别样的色彩,将原本仅仅是完美的城市,变得完整。
它的存在只是一种弱小生命的坚强存在,好像一席完美袍上爬满的蚤,高楼大厦中流窜的老鼠,繁华都市流光异彩中暗淡的光,莽莽森林广阔原野中倔强的狗尾巴草,看又看不见,踩也踩不倒。
住在这个巷子里的人们,就像那些夹杂在鲜花和森林中的狗尾巴草一样,微不足道,甚至稍嫌讨厌的穿梭在这个城市里,过着属于他们的别样生活。未必精彩,却仍然是生活。
狗尾草也是喜欢肥沃的耕田吧!但只有在荒原上它才能生存下去。陈鱼也是一样。
陈鱼住的是一个四人间靠窗子的一张床,窗子没有窗帘,这样晚上的路灯和早上的阳光都会毫无顾忌的照射进来,强光除了刺眼之外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床单会因为明亮的光线,显得干净一点。
这样一个房间,除了要花钱之外,陈鱼总体上还是很满意的,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四张床除了陈鱼和一个中年女人之外,还睡着两个男人。小旅馆的老板和那个中年女人担保那两个人男人,不会在半夜三更爬到陈鱼的床上。
而其实,陈鱼心里到是觉得,那两个男人最可怕的不是偷偷的爬到自己的床上,而是每晚雷鸣一样的呼噜声。陈鱼还是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男人的女孩,而真正开始习惯男人,就要从他们的呼噜声开始。尽管那些呼噜声吵得陈鱼每天几乎都是天快亮的时候才睡去,但她依然能够保持在天亮的时候起床。然而,陈鱼依然幸福乐观的面对这一切。毕竟,住在屋子里总比睡在马路边的长椅上好许多。
心怀梦想的人,无时无刻不是精力旺盛、斗志昂扬的。
从此她开始收集一切关于怎样能够成为演员的资料,并每天从早到晚,在公共水房唯一的一面镜子面前,自己对自己说话,自己心中想着各式各样的人物,揣测着他们的心理,模仿着他们的表情,微笑,恐惧,抓狂,冷漠,漫不经心,皮笑肉不笑,笑靥如花。
陈鱼似乎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女人,男人看到她的美丽,女人看到她的可爱。这使她在面对任何人的时候都是一个受欢迎的人,所以在她对着镜子大声的念着台词的时候,从她背后经过的人,只是憨憨一笑,那笑里,有他们对陈鱼的全部祝福,也是他们所能做到的全部。
住在那间小旅馆的人都是这个城市最贫穷的一些人,但他们又是最宽容、善良和乐观的,但陈鱼知道,自己终究有一天会离开他们的。总有一类人,在一个群体中一眼就会被区分出来,就是这一类人,注定会离开这个群体,一直到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群体。
陈鱼的第一次机会,出现在一个星期之后。
她在旅馆老板的报纸上,看到了一个电影剧组在公开招聘女主角的信息,陈鱼天真的以为那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因为在那天之前,陈鱼已经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再没退路,甚至连坐以待毙的机会都没有,当一个人的命运被逼到绝境上的时候,她都会愿意相信“柳暗花明又一春”,“物极必反”,只是一个概率的问题,而不是一个绝对的问题。
一周的时间里,陈鱼已经和房间里的那个中年女人,和两个稍微四十多岁的男人建立了很好的关系。他们三个是陈鱼在这个城市中最初接触到的三个人,除了感到温暖之外,陈鱼还隐约看到了自己的将来。所以她每天都在不断的在坚持,她知道,只要自己稍微一放弃,自己的将来就和他们三个一样。
他们三个,和这个廉价的小旅馆中的大多数,都是在年轻的时候来到城市,他们一定也都是带着美丽而又崇高的理想来到这个城市的,然而,真正的生命轨迹绝对不会因为没有实现的理想而改变。尽管,人们有理由相信,想多远,才能走多远。
“我听说现在有一些剧组公开选演员只不是一种炒作的方法,实际上谁当主角,谁当配角,谁当跑龙套的早早就都确定下来了。”其中一个男人说,他是拉人力车的,每天不停的在大街小巷上穿梭,奔跑,他听来的,也就是这个城市所流传的。
“其实啊。我觉得成不成明星倒也没什么,主要是注意安全,别被骗了,现在有好多导演,趁机欺负女演员,你到时候可千万多个心眼儿。”那个中年女人告诫陈鱼说,这三个人中,她对陈鱼是最好的,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好,在这一周的时间里,总会捎带着帮陈鱼做一点吃的,洗一点衣服。
她的工作就是在洗衣店工作,她也是在和陈鱼差不多大的时候,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个城市,她很喜欢属于自己的这份工作,尽管赚不到很多钱,却让她心里很塌实。她从不相信那些那些浪漫的幻想,尽管她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同时,她还确信,那些天方夜谭般的鬼话,只能把人骗得一辈子都不认识自己,最终,什么都还没做,一辈子就过了。
“去吧!尽人力,听天命了。年轻的时候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做了,无论是成还是不成,至少会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另外一个中年男子说,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了,他身体唯一特殊的部位,就是他的那双手,平时都是紧紧藏在袖子里的那双手,伤痕累累,青筋暴凸,他是个鞋匠,终年在巷子的拐角,一个大宅的屋檐下,无论刮风下雨。
也正是因为他终年不休息,所以手上的伤口从来都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永远也不会完全康复。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不是一个好鞋匠,这就好像战死在沙场的将军,不能因此而被看做是一个平庸的将军一样。当然,也不能因此,证明他是一个技艺高超的鞋匠。
这些并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在这条巷子的拐角有十几年的时间了,人们早已习惯了他靠在墙上的姿势,他完全已经成了住在这里的人生活的一部分。
这是个穷人聚集的地方,鞋子坏了,永远要补,一遍又一遍。
甚至还有一些人,买回来新鞋子,都会拿过去,让他缝上一圈,以便能够让鞋子更结实,毕竟,鞋子是用来走路的。
第二天,陈鱼起得很早,确切的说,睡着和睡醒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当陈鱼醒来的时候,正在下雨,但依然有一些事情,比旷工的阳光更温暖和明亮。
中年女人,在洗衣服的时候,悄悄的帮陈鱼拿回来一条白色的裙子。白色裙子的女主人去了外地要下周才能来取,所以中年女人有足够的时间,等陈鱼面试回来,洗干净,熨好,再还回去。这是中年女人第一次假公济私,也是她工作这么多年来最快乐的一件事情。
那个鞋匠,理所当然地给陈鱼准备了一双翠绿色的皮鞋。那皮鞋是三年前一个小女孩留给鞋匠修理的,女孩放下鞋子的时候说第二天来取,而一晃三年就过了,女孩却始终没来。
鞋匠把那双鞋子修理好了以后,收藏起来,还会定时把鞋子拿出来,抹一遍灰尘,打一遍油,等待女孩随时来取。鞋匠的东西不多,那双鞋子或许是最贵重的一个,无论是否真的属于他。
陈鱼穿上了那条白色的裙子,和那双翠绿的鞋子。尽管裙子有一些长,鞋子也有一点挤脚,但一切依然都显得那么完美,只有不知羞耻的雨,一直下个不停。
车夫拉着陈鱼在大街上飞跑,半个小时之后,停在了一个大院的门外,确切的说,车夫是被拦在了大门外,在这个城市中有许多的地方禁止他们的穿行。
从大门到楼门还有将近一百米的距离,大雨如注,陈鱼用手遮住头发飞快地跑了过去,但还是浑身都湿透了。
面试的人很多,有将近三十个人排在陈鱼的前面,等候厅里早已没有坐位了,陈鱼只能站在走廊里等,湿湿的头发紧紧地贴在脸上,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到嘴角,被雨水淋透的漂亮裙子紧紧地裹在衣服上,凹凸有致,很是好看。不过陈鱼却一点都不觉得,走廊里的风很大,陈鱼感觉到的只有冰冷。
陈鱼拼命的闭嘴,不让雨水流到嘴里,可牙齿却仍然不听话的在瑟瑟发抖。
因为寒冷,陈鱼感到度日如年,但一个上午仍然轻易地过去了,午休的时候,人们都出去吃饭了,只有陈鱼一个人留在走廊里,静静地等着。等待是需要勇气的,尤其是那种不知道结果的等待。
身体的热量已经将衣服烘干了一半,但陈鱼并未因此而感到好过,饥饿和寒冷将陈鱼折磨得脸色发白,嘴唇发紫,但她必须继续等下去,因为她清楚,等待,至少还有等到结果的可能性。还有,陈鱼也真的不知道,除了等待自己还能做什么。
人很多的时候真的无须为了一种坚持而心怀自豪,因为那只是最后无奈的选择。
在下午的面试开始之前,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专程给她送来一杯热水,那是陈鱼那一天,唯一感受到的温暖,身体和精神一起。
下午三点时候,天空放晴了,阳光正好透过走廊的玻璃窗子,照到了陈鱼的身上,同时面试也刚好轮到了陈鱼,工作人员在走廊里大声地喊着陈鱼的号码。
雨后的阳光还有些寒冷,却异常的明亮;工作人员的嗓音很嘶哑,却异常的动听。陈鱼背离阳光,轻轻盈盈地走到屋子里。
陈鱼无论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是那么轻轻盈盈的,但心里却未必,这个时候的陈鱼就下狠心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成功。
这个无论如何,就带着一些不顾一切的血腥了,陈鱼甚至已经想好进到屋子之后的每一个细节了,包括导演会问自己什么,而自己如何回答,包括导演会让自己做什么动作,让自己做出什么表情,包括导演只要有一个色咪咪的眼神,陈鱼就会毫不犹豫的在一秒钟之内褪下自己的连衣裙。
尽管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都是“有心栽花花不活”的,往往因为太过渴望,而章寸大乱,最终事与愿违。
“就站在那别动。”陈鱼刚刚迈进门口,甚至可以说一半的身体在门内,另一半的身体还在门外的时候,导演叫她停在了那里。
于是,在经历了一个晚上的兴奋和一个白天的寒冷之后,陈鱼终于见到了导演。
而最可怕的事情也终于没有发生。陈鱼在准备面试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如果导演是一个女人怎么办?因为,即便一个女人有倾倒一城一国男人的魅力,却未必能够倾倒一个女人。
那个导演剃着一个大光头,这样尽管距离很远,陈鱼还是能够看清楚,他是一个男人,这让陈鱼感到很欣慰。
陈鱼就安静地站在门缝当中,她知道,做一个演员,最重要的是听导演的话,坚决地去执行,永远都不要问为什么。
“之前演过什么?”导演问了一些最常规的问题。
“什么都没有。”
“最想扮演什么?”
“什么都可以。”
“今年几岁?”
“十九。”
“叫什么?”
“陈鱼。”
“好了,下一个!”导演大声地喊着。陈鱼的面试戛然而止,这是她始料不及的。
下一个仍然是一个和陈鱼年纪相仿的美丽女孩,她快速地从门与陈鱼之间的缝隙挤过,走到导演跟前,女孩的胳膊因为快速,狠狠地撞在陈鱼的胸上,隐隐作痛,但最疼的还是心。
陈鱼缓缓地将自己的身躯从门缝中拖出来,可怜的身躯连拼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牺牲。陈鱼机械地向前走着,继续拖着重重的身躯下楼梯,地转天旋,好在陈鱼最终还是走下去了,并没有在走到一半的时候跌倒,滚落。
因为如果她真的滚落,头破血流、失忆、高位截肢,其中的任何一种,故事就都将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这次面试的失败,让陈鱼有一种彻头彻尾失败的感觉,因为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就失败了。那个导演甚至没有让她做一个动作,哪怕仅仅做一个表情。一周以来自己陈鱼在镜子前面傻傻的练习,甚至连展示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