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李森说。其实李森是很想和老人亲近的,只是他太了解这个老人了,或许只有他最清楚这个老人是多么的难以亲近。
李森离开了老人的房间,之后的两天再也没有来过。
好像老人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精神病人,住在一个最普通的房间里,每天都有专门的护士给老人打针,给老人送来食物,帮助老人大小便。
幸好老人还有选择的力气。老人刚刚成人的时候就已经懂得,人可以选择放弃,却不可以放弃选择。
于是老人选择了死亡。
为了生命的尊严和自我的权利!所以,老人能够在选择死亡之后,释怀的笑了。
当一个人能够对死亡完全释怀的时候,似乎他真的该离开了。
于是老人再次的选择了滴水不进,和上次相同的方式,不同的是上次是赌气,这次是心甘情愿。
无论护士怎么劝老人都无济于事,有生以来,老人最骄傲的一件事情,就是当老人下定决心做某一件事的时候,老人都做到了。
与最爱的人结婚。
疯人院终于成了真正收留疯人的地方。
终于建成了世界上唯一的一座卖票的疯人院。
后来,爱人死了,但留下了老人整个人生中最美丽的一段回忆,和一个美丽女儿;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最终却取代了自己的位置,但疯人院没有变,依然是属于疯人的院落;最后,那卖票的疯人院也人去楼空,可终究是,有建成才有毁灭。
从一出生,人们都喜欢准备好了在去做某件事情,可许多事情都在人们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不期而遇,老人也一样,一生都在赶,一生都在拼,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可老人万万没有想到,他人生的最后一件事情,他最希望能够不期而遇降临的事情,却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享受。
或许,人生真的就是一场玩笑。
第三天,老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边睡着一个很旧的毛绒熊熊,粉红的颜色已经褪去了,绒绒也已经斑驳,但就是这样一个小熊让老人感到无尽的温暖和感慨,让他泪流满面。
抱着小熊,越来越无力,老人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渐渐衰竭,老人知道自己将无法挨过这一天。
于是,老人把李森叫到自己的床边。
“我一直想向问你一件事,关于一个人…… ”
老人一听到老人这句话时,眼里马上闪烁着兴奋的光,他一直等老人问自己这个问题,关于那个人,毛绒熊熊的主人。
“那个整日犯瞌睡的男孩后来怎么样了?”老人满脸惭愧的说,李森也一脸的失望。
老人问的是一个叫淳宇的少年,老人入狱那年,淳宇刚刚十七岁,却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年,淳宇的病状很奇怪,他嗜睡如命。而且随时随地的可以睡着,一旦他眼神迷离,面目肌肉微微抽动,手指颤抖,三秒种之后就会立即睡着,无论是站着,坐着,走路还是奔跑,无论是在田野上,椅子上,还是在马桶上。嗜睡不是最要命的,因为在他睡着的时候是快乐的,他睡着的时候会梦到红色的尖顶木屋,金黄色的麦田,清静的天空,快速滑过的浮云,这是他唯一能够记住的,属于他的快乐的童年。最要命的是嗜睡导致了他记忆混乱。记忆混乱成为致命的悲剧是因为,他一直很想执着的爱着一个人,守护一份友情,坚定一些信念。但遗忘总是从冥冥之中慢慢升起,淹没了记忆——生命的根据地。
“你等等。”李森说完,转身出去。
不大一会,李森用轮椅推进来一个年轻人,年轻人一直闭着眼睛,嘴角上翘,面带微笑。
“我帮您叫醒他吧!“李森边说边轻轻的拍着淳宇的脸蛋。
老人摇摇手,阻止了李森。并示意李森把淳宇推到他跟前。
于是李森把淳宇推到了老人的床边。
二十年过去了,老人已经奄奄一息了,而淳宇看上去不过由少年变成了青年,或许,再过二十年当李森奄奄一息的时候,淳宇还将是这副模样。
人在睡着的时候是不会衰老的吧!
“他现在已经不再痛苦了,因为在他睡梦中的另一个世界充满了温暖和幸福。”
“是啊。这个院子里有好多人都自己有着自己的幸福,所谓的痛苦都是周围人的一厢情愿罢了。”老人感慨的说。
“把他送回去吧!别吵了他的美梦。”老人说。
于是李森把淳宇又推了回去。
就在淳宇离开房间的刹那,他突然醒了过来,扭头对老人说:“你千万别再睡觉了,不要学我,我睡的再多都能醒过来,而你一旦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淳宇说完,脖子一歪,再次进入了梦乡。剩下老人和李森两个人,目瞪口呆。
李森把淳宇送回去之后又回到了老人的房间。
整个房子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除了似乎从地狱的某个角落传过来的几声鬼哭狼嚎和邪恶和明亮的笑。
“其实,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关于我的女儿,白芨。”倔强的老人最终还是问了,除了对女儿的思念和挂念之外,似乎最主要的原因是,老人的生命已经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你终于问到我了。”窗子外边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紧接着走进房屋一个一席白裙的美丽中年女子,老人眼睛一惊,以为看到自己死去的妻子,但理智告诉他,这就是她那个聪明美丽的小女儿,只不过岁月不饶人。
白芨走到老人的床前,轻轻的坐下,又轻轻的把老人的脑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你终于问到我了。”白芨重复着刚刚那句话,泪水满面。
老人也激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睛潮潮的,弥漫着浑浊的泪,深陷的瞳孔里满是泪水。
“不哭,您一直不哭,在我的记忆中就一直是最坚强的父亲。”白芨哽咽的说。
这个时候李森已经悄然退出了房间,但他并没有走远,就站在走廊里一根接着一根抽烟,随时等着白芨的召唤。他知道房间里,是父亲和女儿的对话,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对话。没有人愿意做一个多余的人。
白芨用手轻轻的将老人的泪,抹干。
老人突然精神百倍的坐了起来,将女儿搂在自己的怀里,一切都好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或者三十年前,爸爸和女儿,温馨二又幸福的家。只不过两人都清楚。那时的幸福是确切实在的,而现在,再用力的搂抱都不过是垂死之前,短暂的回光返照,转瞬即逝。
短暂的重逢的喜悦,和即将离去的悲伤,随即又被平静所取代。老人一生都是一个再理智不过的人。而女儿和爸爸一样。
“这些年你一直在暗中看着我。”老人用用感激的口吻问女儿,并且在热切期盼着一个肯定的回答。每一个人都会希望有很多人在默默的关心着自己,那是一种温暖,用来抵抗人情冷漠。
女儿平静的说:“中国人喜欢说有缘分必能相见,其实许多人的相遇并非是因为有缘,而是因为有孽。我在这里无事的时候喜欢看佛经,佛经里说,一个人投胎做另外一个人的儿女,有缘就是报恩,有孽就是报仇,却没说像我们两个这种虽为父女却一辈子没什么瓜葛的之间有哪样的纠缠,所以,一切就都算了吧。投胎偶尔也会错,根本不讲什么道理。”
“你还在记恨我?”老人真诚的满怀悔恨的说。
“其实根本就谈不上什么记恨。我的前二十年你控制着我的命运,你的后二十年我控制你的命运,总算打个平手,互不相欠。”
老人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一辈子,最让他骄傲的就是,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始终坚持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从不放弃。而这一辈子的骄傲,却被眼前这个最亲近的陌生人,无情的击的粉碎。
“无论怎样,趁我还清醒,让我知道发生的一切吧!”老人脸色惨白的靠着洁白的墙壁。惨白不仅仅因为虚弱,更因为恐惧。一种面对敌人和死亡都不曾有过的恐惧。
这世界上,真正的恐惧不是面对强大的敌人,也不是面对死亡,而是来自内心的恐慌。
“首先,请相信我,我告诉你这些事情,不是为了炫耀,更不是为了打击你本就脆弱的身体,和摧毁你饱受创伤却一直坚持的心灵,而是因为你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尽管有一些残酷,但真相就是真相。或许一切并非是你想像的那副模样,但那就是的人生的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