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把那双鞋子修理好了以后,收藏起来,还会定时把鞋子拿出来,抹一遍灰尘,打一遍油,等待女孩随时来取。鞋匠的东西不多,那双鞋子或许是最贵重的一个,无论是否真的属于他。
陈鱼穿上了那条白色的裙子,和那双翠绿的鞋子。尽管裙子有一些长,鞋子也有一点挤脚,但一切依然都显得那么完美,只有不知羞耻的雨,一直下个不停。
车夫拉着陈鱼在大街上飞跑,半个小时之后,停在了一个大院的门外,确切的说,车夫是被拦在了大门外,在这个城市中有许多的地方禁止他们的穿行。
从大门到楼门还有将近一百米的距离,大雨如注,陈鱼用手遮住头发飞快地跑了过去,但还是浑身都湿透了。
面试的人很多,有将近三十个人排在陈鱼的前面,等候厅里早已没有坐位了,陈鱼只能站在走廊里等,湿湿的头发紧紧地贴在脸上,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到嘴角,被雨水淋透的漂亮裙子紧紧地裹在衣服上,凹凸有致,很是好看。不过陈鱼却一点都不觉得,走廊里的风很大,陈鱼感觉到的只有冰冷。
陈鱼拼命的闭嘴,不让雨水流到嘴里,可牙齿却仍然不听话的在瑟瑟发抖。
因为寒冷,陈鱼感到度日如年,但一个上午仍然轻易地过去了,午休的时候,人们都出去吃饭了,只有陈鱼一个人留在走廊里,静静地等着。等待是需要勇气的,尤其是那种不知道结果的等待。
身体的热量已经将衣服烘干了一半,但陈鱼并未因此而感到好过,饥饿和寒冷将陈鱼折磨得脸色发白,嘴唇发紫,但她必须继续等下去,因为她清楚,等待,至少还有等到结果的可能性。还有,陈鱼也真的不知道,除了等待自己还能做什么。
人很多的时候真的无须为了一种坚持而心怀自豪,因为那只是最后无奈的选择。
在下午的面试开始之前,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专程给她送来一杯热水,那是陈鱼那一天,唯一感受到的温暖,身体和精神一起。
下午三点时候,天空放晴了,阳光正好透过走廊的玻璃窗子,照到了陈鱼的身上,同时面试也刚好轮到了陈鱼,工作人员在走廊里大声地喊着陈鱼的号码。
雨后的阳光还有些寒冷,却异常的明亮;工作人员的嗓音很嘶哑,却异常的动听。陈鱼背离阳光,轻轻盈盈地走到屋子里。
陈鱼无论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是那么轻轻盈盈的,但心里却未必,这个时候的陈鱼就下狠心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成功。
这个无论如何,就带着一些不顾一切的血腥了,陈鱼甚至已经想好进到屋子之后的每一个细节了,包括导演会问自己什么,而自己如何回答,包括导演会让自己做什么动作,让自己做出什么表情,包括导演只要有一个色咪咪的眼神,陈鱼就会毫不犹豫的在一秒钟之内褪下自己的连衣裙。
尽管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都是“有心栽花花不活”的,往往因为太过渴望,而章寸大乱,最终事与愿违。
“就站在那别动。”陈鱼刚刚迈进门口,甚至可以说一半的身体在门内,另一半的身体还在门外的时候,导演叫她停在了那里。
于是,在经历了一个晚上的兴奋和一个白天的寒冷之后,陈鱼终于见到了导演。
而最可怕的事情也终于没有发生。陈鱼在准备面试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如果导演是一个女人怎么办?因为,即便一个女人有倾倒一城一国男人的魅力,却未必能够倾倒一个女人。
那个导演剃着一个大光头,这样尽管距离很远,陈鱼还是能够看清楚,他是一个男人,这让陈鱼感到很欣慰。
陈鱼就安静地站在门缝当中,她知道,做一个演员,最重要的是听导演的话,坚决地去执行,永远都不要问为什么。
“之前演过什么?”导演问了一些最常规的问题。
“什么都没有。”
“最想扮演什么?”
“什么都可以。”
“今年几岁?”
“十九。”
“叫什么?”
“陈鱼。”
“好了,下一个!”导演大声地喊着。陈鱼的面试戛然而止,这是她始料不及的。
下一个仍然是一个和陈鱼年纪相仿的美丽女孩,她快速地从门与陈鱼之间的缝隙挤过,走到导演跟前,女孩的胳膊因为快速,狠狠地撞在陈鱼的胸上,隐隐作痛,但最疼的还是心。
陈鱼缓缓地将自己的身躯从门缝中拖出来,可怜的身躯连拼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牺牲。陈鱼机械地向前走着,继续拖着重重的身躯下楼梯,地转天旋,好在陈鱼最终还是走下去了,并没有在走到一半的时候跌倒,滚落。
因为如果她真的滚落,头破血流、失忆、高位截肢,其中的任何一种,故事就都将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这次面试的失败,让陈鱼有一种彻头彻尾失败的感觉,因为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就失败了。那个导演甚至没有让她做一个动作,哪怕仅仅做一个表情。一周以来自己陈鱼在镜子前面傻傻的练习,甚至连展示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遇到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导演,所以即便聪明如陈鱼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甚至还不如遇到一个真正的色魔导演,因为即便是色魔导演真的看上了陈鱼的美貌,非礼或者试图**陈鱼,那么无论陈鱼是反抗还是顺从,至少她能自己决定和清楚自己做的是什么。
而事实上是,她甚至还没有完全地踏进那扇门,就莫名其妙的失败了。
陈鱼能够容忍失败,却不能够容忍莫名其妙,这种气愤让陈鱼一下子振作起来并充满了勇气。
在一切都顺利的时候,勇敢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此时对陈鱼来说,这种勇气更多的充满了悲壮。
陈鱼快速地爬上了楼梯,昂首挺胸,直接推开门走到了那个光头导演的面前。
光头导演仰着脑袋看着自己的下巴,胡子很短,陈鱼低着头看着光头反射的光,陈鱼突然感到这有一点滑稽,她甚至差一点笑出声来。
“我并不害怕面试不能通过,我只是不能接受,在你还没有真正了解我之前就把我排除掉。”其实这个时候,陈鱼已经不想再争论这个了。可既然已经和光头四目相对了,就干脆说点什么吧。
“我知道你叫陈鱼,十九岁,而且无论在多少年之后,在什么地方,我都能够一眼认出你,大声地叫出你的名字,告诉你,你曾经十九岁。”光头导演恳切说。这是一个出乎陈鱼意料之外的回答。
因为在光头导演问了那么多常规问题之后,陈鱼以为导演只会给她一个冠冕堂皇的官方答复。
所以,陈鱼一时语塞。
“其实这个面试是从一进大门就开始了的,而从你一进入大门,我们的工作人员,包括我,就开始注意到你了,中午,也是我叫人给你送的开水。”
“谢谢!”陈鱼打断了光头的话,她又想到了那杯水的温暖。
“不客气。”光头导演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事实上,一整天我都在关注着你。都在不停地考虑,当你进到屋子之后,我该说些什么,该给你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想来想去,我觉得这个结果是最好的。因为,在这一天里,我看到了你的冷静,你的执着,以及从未遇见的只属于你的非凡气质,或许你还不了解这些东西,或许你还不了解自己,但这些东西必将在不久的将来,将你带到一个我们无法预料的高度上去。而我的建议是,无论做什么,都不要做演员。”光头导演一口气讲完这一大段话之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好像一个害羞的少年,终于鼓足勇气向自己爱慕的姑娘表白之后一样的放松。
“谢谢!”陈鱼苦笑着回答。并边说边离开了那间屋子,那幢楼。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总不能为了自己的理想,而让别人以为自己是在谋财害命吧!
陈鱼走出大楼的时候,天已经大晴了,七月的天,都是说变就变,没道理可讲。
此时已经邻近傍晚,太阳火红。陈鱼走出了大门,一眼看见不远处拉车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也一眼看见了陈鱼,马上快乐地把车拉过来,一脸的笑,却不说什么,只是会意陈鱼上车。
陈鱼上车之后,看到坐位上有一个包好的烤红薯,已经凉了。但陈鱼还是开心地大吃起来。
事实上,这并不是个十分悲伤的一天。
所以后来,陈鱼看上去理所当然的昏睡,理所当然的昏迷,理所当然的发烧,都不是悲伤,而是寒冷劳累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