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定和陈鱼依然闷闷不乐。
一直到所有的伙伴都回家了,阿定和陈鱼都没有走,陈鱼说有点冷,阿定就生了一堆火;陈鱼说还是冷,阿定就把火架得旺旺的,烤得两个人脸盘都红彤彤的。
阿定说:“这个学期我带你去动物园吧!”他了解陈鱼的心愿。
陈鱼不点头也不摇头,仍然嘟噜着脸,一脸的委屈。
于是阿定又说一次,“我带你去动物园吧!”
陈鱼仍然没说话,却伸出了小手指。
阿定也伸出了。
两个人一起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反悔。”
这个时候,阿定觉得有些饿,他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他想陈鱼一定也饿了。
于是,他就把那条没有飞上天的鱼,从草丛中找了出来,用一根棍子把鱼穿了起来,架到火上去烤。
那是一条大黄鱼,一烤起来,不仅味道很香,颜色也很好看,十几分钟之后,鱼就熟了。
阿定把烤的颜色和味道都很好的鱼递给陈鱼吃,陈鱼却不吃,其实她很想吃,但她刚刚还是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如果马上就破涕为笑似乎很没面子。
所以,陈鱼很想让阿定再哄哄她,却不曾想阿定竟自一个人吃了起来,阿定吃鱼的时候是背对着陈鱼的,陈鱼感觉到很长时间过去了,阿定却没有再次把鱼给她的意思,或许那条鱼太好吃了。
想到这里,陈鱼再也忍不住,突然转身抢过了那条鱼。
然而当鱼在手里的时候,陈鱼的脸却一下子红了。
阿定一口好肉也没有吃,他只是把鱼头鱼尾吃掉了,然后细心的一小根一小根的在挑鱼刺。
陈鱼那个时候真的还太小,否则她会毫不犹豫地决定,阿定就是自己今生今世依托的人。因为那个时候的阿定也只是个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种本质的流露。
人年幼和年轻的时候,总是可以很轻易的看清楚一个人的模样,总是可以轻易的就找到一个值得终身相许的人。遗憾的是,错过比看清楚更容易。
无论怎样,陈鱼终于笑了。
她说,小熊就很爱吃鱼。
这是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在十岁以下很流行。
三 非在天空的城市
很多的时候,城市很远,天空很近。
阿定很庆幸,在拉钩的那一次,两个人一起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不反悔。”的时候,自己只说带陈鱼去动物园,却没说具体的时间。
所以,当陈鱼一次次的问“你究竟什么时候带我去动物园啊?”
阿定都可以心平气和的说,“快了。”
对于一个一百年都不会返回的诺言,只拖了五年,似乎还不算太长。
那一年阿定十三岁,陈鱼十二岁半。过了这个夏天,两个人就将一起上初中了。
然而两个人还是不能快乐的玩整个暑假,在这个夏天里,两个人一定要捡足二十斤叫作松树丁的蘑菇。
在过去五年的每个暑假里里,陈鱼和阿定每天早上八点都会在约好的小河边见面,然后一起趟水过河,到对面的树林里捡蘑菇。
在回家之后,陈鱼还要把捡回来的蘑菇,用线穿好,挂在房檐下面,晾干之后,托去城里做生意的小贩卖掉,小贩给他们一斤八块钱。
“过了这个夏天,我们就能攒到五百块钱了,我们就可以买两台自行车了。”在树林里,陈鱼快乐的说。钱都收在她那里,除了她谁也不知道钱藏在哪里。
“五百!”阿定目瞪口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们两个能有那么多钱。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骑车去动物园了。”阿定开心的在山梁上打个空翻,险些没有骨碌到山下去。
一整天,两个人一直在很开心的聊天,都没怎么捡蘑菇。傍晚的时候,当两个人决心想要捡蘑菇的时候,却乌云骤聚,山雨欲来。两个人不得不赶紧回家,临回家之前,他们说好,第二天早早地来。
下山的时候,阿定还是习惯性地让陈鱼先过河回家,阿定过十几分钟再回,这些年两个人一直一前一后的回家,这是改不了的习惯,尽管已经没有人愿意再说起他们,因为人们早就已经很习惯地把他们当成了一对。
尽管人们仍然认为他们还是个孩子,还不懂得爱情。可难道八十岁就懂得了吗?
陈鱼刚刚跑进屋檐底下,大雨就倾盆而下,只留下阿定一个人在雨中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然而阿定却不觉得什么,他一个人悠闲的走在雨中,甚至还打着口哨,尽管他既没有伞,也没有雨衣,甚至连一片能遮住脑袋的大树叶也没有。
山里的孩子,淋一场雨真的算不得什么。阿定非但不恼,相反还很高兴。因为在下过一场雨后,树林里一定会长出许多许多的大蘑菇。
想着,想着,阿定把口哨吹的更响了。
雨下了一夜,一直到早上还淅淅沥沥的。
阿定不到五点就起来,跑到陈鱼家去叫陈鱼去捡蘑菇。他知道,晚了就会有先去的人把蘑菇捡走的。为了蘑菇,旁人的几句闲话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然而,当两个人来到河边的时候却傻眼了。因为下了一夜的雨,河水比平时涨了一倍,而且非常的浑浊,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我背你过去吧。”阿定边说,边开始挽起裤管。
这个时候的阿定已经有1米五高,比陈鱼整整高出了半个头
“我们还是一起趟过去吧。”陈鱼想了想说,边说也边开始挽裤管。
两个少年,谁都没有考虑退缩。
可是,陈鱼实在是太瘦、太矮、太小了,如果不是阿定及时的拉住了他。她一下水就会被水给冲走了。最后,阿定不容分说的把陈鱼放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过河之后,两个人都羞红了脸,为了陈鱼胸前若有还无的那抹柔软。无论他们是否感觉到,是否准备好,两个人都不得不长大。
那天,两个人采的蘑菇比平时的三倍还多,只要把那些蘑菇卖光,晾干,两个人就可以买自行车了。
然而两个人的表现,却不像平时那般开心,话也比平时少了许多。因为尽管两个人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仍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长大。
在他们即将升入中学的前一周,蘑菇都卖掉了,钱都被陈鱼理的很整齐,小心地用皮套捆好,刚好五百块。
那是个星期天,两个人决定进城去买自行车。
一大早,两个人搭村里的拖拉机进城,拖拉机是拉砖用的,两个人就坐在砖头上,美滋滋的。钱被陈鱼装在书包里,书包被陈鱼坐在屁股下面。
中午。两个人走进了城市里最大的自行车行,那是客人最稀少的时候,员工也都在忙着吃午饭。
所以,陈鱼和阿定走在里边,虽然有些扎眼,却没有人顾得上看他们一眼,或者打个招呼。
两个人在车行里转了三圈,车行里最便宜的自行车是249元,刚好买俩,还能剩两元,刚好是动物园的门票钱。
“你们要买自行车吗?”终于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卖票员来招呼他们两个。
“是。”阿定小声的说。他不是害怕,只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要买那一种?”阿姨笑着问。
“我们只有五百块钱。”阿定诚实的说。
他还没说完的时候,陈鱼悄悄地在后面拉了一下阿定的衣角。
“不能什么都和陌生人说的。”陈鱼小声的嘟囔着,阿定却并不介意。
“你们是兄妹吧!?你们是要买一台还是两台啊?”阿姨又问。
“一台。”
“两台。”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阿定说“一台”,陈鱼说“两台”。
阿定暗中已经看中了一台428元的山地车,能变速的那种。
“读中学之后,每天上学、放学我都可以载你的。”阿定说。
陈鱼就很开心的笑了。
买好车子之后,阿定提议去动物园,但陈鱼说动物园很大很大,而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这个时间去,不划算。
所以,当天下午,两人在花了十元钱,每人吃了五串正宗的新疆羊肉串之后,阿定就骑着新车,载着陈鱼回家了。
开始的时候,时候陈鱼还学着城里的男生、女生那样坐在前面的横梁上,只是到快到村口的时候,才换到后边的货架上去做。
中途还发生一点小插曲。可能是吃了正宗的新疆羊肉串的缘故,两人一起觉得肚子疼,于是把车子骑到小路上,在一片小树林里解决掉之后,才舒服。
方便的时候阿定想偷看,却没敢;陈鱼偷看了,觉得很难看。
回来之后,两个人对车子一直爱不释手,陈鱼甚至每天都擦洗一遍车子。在之后的几天里,两个人既不去采蘑菇,也不去抓鱼,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骑着车子在村子里乱转。
同时,两个人惊奇的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开始不怕村里人的风言风语了。陈鱼甚至敢在村里就坐在前面的横梁上。
“我们明天去动物园吧!后天就开学了”当两个人骑着车游荡在村里的某条胡同里的时候,陈鱼说。
“好。”
“我们去抓鱼吧!”陈鱼说。
“好。”阿定说。
说完,就骑车回家去取铁锹,水桶、笊篱。
还是按照老办法,堆河坝,捡鱼……河床并没有变宽,河水并没有变深,河鱼也并没有长大,只是当年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少年。
那一夜,阿定一夜都没有睡好觉,他甚至比陈鱼更想去动物园,尽管他没有那样一只小熊用来想念。然而从前他必须要在陈鱼面前装作自己毫不在乎,仅仅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去过。
在睡觉之前,阿定还特意跑出去问村里总去城里的几个大人,动物园的路怎么走。
冥冥之中,阿定已经知道自己已经应该把一切都承担起来。尽管他未必知道自己要承担那些东西叫做,责任。
第二天,阿定很早起来,骑车去陈鱼家接陈鱼的时候,陈鱼也早已起来,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拎着装着鱼的塑料口袋站在门口在等阿定。
阿定骑到陈鱼身边,很帅气的刹闸,陈鱼一扭身,就坐在了横梁上,阿定把车子骑的飞快,两个人顷刻之间就消失在村口老人的视线中。
上午八点,公园正是开门的第一分钟,阿定栽着陈鱼刚刚好赶到,不用问路就能自己找到,这很让阿定得意。阿定属于那种很有方向感的人,在遇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也总能选择到对的那一条,这可以叫做天赋,也可以叫做运气。
陈鱼去买票,阿定去存车。
然后两个人一起走进了动物园,手牵着手,两个人都有一点紧张。难怪,这是他们人生之中第一次像模像样的约会。
在陈鱼的记忆中,这个动物园很大,好像走几天几夜都走不完,其实这个动物园小的很,只有一个操场那么大的人造湖泊,还有一个比他们采蘑菇的山丘小许多的小山,湖泊里有几只小船停在岸边,动物都住在山上。
而动物园在陈鱼的记忆中之所以很大:一是因为那个时候的陈鱼实在是太小;二是因为动物园在岁月的模糊中和陈鱼的幻想中不停的在变大。
阿定和陈鱼沿着石阶向上爬,看到了两只孔雀,没有开屏;看到了两只鹦鹉,也没有说话;看到了一只大象,没有甩鼻子;看到了一匹狼,没有哀号。
最后,没有欢笑的阿定和陈鱼来到了山顶,在山顶有一大群猴子住在有假山有树的笼子里,猴子们一刻也不消停,一直在上蹿下跳,吵吵闹闹。
陈鱼从书包里变出一只半生不熟的小苹果,用力扔了进去,那苹果小到只有一个乒乓球那么大,是她家院子里那棵树上结的。
但就是这样一只苹果引发了猴子世界的一场战争,所有的猴子都朝着苹果冲了过去,纠缠在一起,有猴子流血,有猴子倒地,有猴子哀号。没错,猴子最像人类。
“你要一只苹果吗?”陈鱼问阿定。说完又变出一只苹果在掌心里。
阿定接过苹果,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不是害怕有毒,而是那苹果实在太小,稍微不留意就会咬到手指。
苹果很酸,酸得阿定直皱眉头。
“小熊在哪?”阿定突然问陈鱼。
“就在那。”陈鱼指了指半山腰一处像地堡一样的地方。
“那我们还不快去!”阿定说完拉着陈鱼飞快的跑了下去。
边跑,边把吃了一小口的苹果,再次扔进了猴子的领地,这次却没有猴子来抢,或许它们和阿定一样,都觉得苹果很酸。
阿定和陈鱼沿着石阶朝半山腰的地堡跑去,跑到一半的时候,陈鱼却突然放慢了脚步。
“你怎么了?”阿定问陈鱼。阿定感觉到陈鱼的手心都是汗。
“我有些害怕。”
“为什么啊!你不是一直都想来看小熊的吗?”
“我也不知道。没事了,走吧!”
陈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紧张,或许只是因为那种感觉很像见一个阔别多年的情人,而那情人在她的记忆中又很美,最重要的是,她仍然深深爱着那个情人。
五年了,足够所有人来一次面目全非,小熊还会在吗?
陈鱼紧紧抓住阿定的手,一点点的靠近地堡,在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两人同时捂住了鼻子。一阵微风吹过,吹来一股突如其来的恶臭。
阿定被臭的直皱眉头,陈鱼却一边捂住住鼻子一边向地堡跑去,她知道那臭味一定源于小熊。
两人跑上前去,扶着栏杆向下看去,哪里有什么小熊,只有一头大大的熊瞎子。
“小熊已经长这么大啦。”阿定开心地说。
“可是怎么只剩下它一个人了?它爸爸、妈妈呢?它是男孩还是女孩?”阿定一连串的问出了一大堆问题。
而陈鱼只是专心致志的在解装鱼的口袋。
“嘿!小熊。我们来看你了。你还记得这个姐姐吗?她又来给你送鱼来了。可是新鲜的河鱼啊!”阿定在和小熊说话。
可无论阿定说什么,多大声的说,长大的小熊都看他不看他一眼。
“看我的。”陈鱼已经解开了装鱼的口袋,并从中,拿出一条最大的白鱼,奋力扔到小熊的身上。
可那白鱼虽然是最大的一条,却也只有,一根手指那么长,和长大的小熊比起来是那么的渺小,小熊根本懒得动一下去看那条鱼。
任凭那条鱼在地上蹦来蹦去,或者叫垂死挣扎。
陈鱼又挑了一条第二大的白鱼,扔了过去,小熊仍然没有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