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没有风,又有些燥,燥的使人感到心热,热的让人感到身潮,潮的人身心受不了!路行脱了身上脏兮兮的棉布汗衫,用力的擦擦脸,刚刚随意的搭在肩上,紧接着又抓起胡乱的抹向脖颈,两手扯了在后背处来回的拉动,最后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才终是不甘的停止了那无聊的举动!大大的眼睛,扑扇扇的眨动,看看自己的师傅,师傅依然是云淡风轻,嘴里用力的咀嚼着未知的香甜的美味,脸上流露着饕餮的神情;看看刚刚认下的师兄,师兄还是躺倒在麦秸堆上,摇晃的脚尖还是摇晃个不停!跟随师兄的那个大汉,师傅口中的傻子,这会也躺倒在麦秸堆的边缘处,扯着呼噜,香甜的睡个不醒;还有不远处领着众僧结跏跌坐默默诵经的和尚哥哥一念,无悲无喜的脸上,彰显着与他年龄极其不符的老成持重。谁有谁的思考,谁有谁的事情,没人注意的时间的缝缝里,路行矫捷的窜进早就瞄上的麦秸垛边的狗洞里,匍匐的爬行了几下,就窜出了碾麦场,伸展了一下懒懒的腰身,顾不得择掉插进头发里的麦秸杆,顾不得扑打掉粘在身体上的麦秸沫,疯子般撒开脚丫子,顺着田埂一路小跑的,向着几天前柳生哥哥带自己采莲蓬、逮青蛙、捉鱼儿的小河奔去……
近了,近了,一个高高的跃起,一个漂亮的鱼滑,轻轻的一声闷响的哗啦,微微溅起的水花,荡荡漾漾的水纹嶙峋向着远方缓缓溢去!清澈的河水里,一个人影在欢快的潜游着,一乎到东,一乎到西,一乎在这,一乎又到了那!青莲亭亭,圆叶如许,莲蓬朵朵,嫩黄老绿,红白莲花,开的艳丽,宁静清幽,香飘天地。一声清脆的哗啦声在河的对岸边响起,脱水而出的路行,两手紧紧搂抱在一起,搂抱在怀里的是一尾金色的鲤鱼,拱顶不停摆动的鱼头,拍打扭转不止的鱼尾,都在倔强的表达着向往自由的渴望,都在不屈的挣扎着生命生存的尊严!路行很瘦小,路行很乖巧,眼看那鱼儿就要挣脱自己的怀抱,眼看着那鱼儿就要重回河水的怀抱,路行双手一兜,紧接着猛力的一抄,借力使力轻轻松松的将那即将落入河水的鱼儿,送到岸边茂密的青草丛中,又是一个跃起,一个虎扑,小小的人的整个身子,就猛猛的压在岸边扑腾翻身不止的鱼儿身上,小小的手儿悠闲的拍打着那鲤鱼的头儿,嘴里戏谑的嘟囔着对这条大鲤鱼的嘲笑的唠叨,“哎!我原本是不要捉你的,可你小子偏偏往我怀里撞,你知道吗?我那个师傅可是最贪吃的,你撞到我怀里我都不捉住你,被我师傅知道了,他一定会骂死我的!”鱼儿默默,一张一合的嘴巴里,想必在表达着路行虽然不懂,但也会猜测出的势不两立的咆哮咒骂;或者,摇尾乞怜的期期艾艾的讨饶活命的苦苦哀求的诉说!
“放了它吧!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师叔祖解释,并且我可以用这个和你交换。”轻轻的语言,熟悉的声音,从路行身侧的隔岸传来,温情如水,慈怀普渡。“和尚哥哥,你怎么来了?”扭头回望的路行,惊喜的叫喊着,眼睛却是死死的瞅着一念小和尚双手里托举着的一个小葫芦,眼睛里透露出欣喜的神色。“我,我只是四处走走,熟悉熟悉此地的环境,师弟,放了它,好吗?”路行望望一念手捧的小葫芦,低头看看脚下红鳃金鳞的大鲤鱼,犹豫不决的踌躇了一会,终是抵御了玩物葫芦的诱惑,“哥哥:师傅说,'天生万物,必有一用,物之所遇,必有宿命。'刚刚原本我只是要来洗个澡,它偏偏撞进我的怀抱,还被我捉到,哥哥你说,我捉了回去,孝敬师傅吃掉它,这是不是它和我的所遇,是不是它的宿命呢?而你的这个葫芦,倘若你要送我,就送我,我必承你的人情,心自感谢你。师傅说,'交换,只是拿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去交换自己喜欢的东西。'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心舍弃的东西我又怎么会稀罕!一件玩物,怎抵了师傅吃到鲜鱼时的满心欢喜?怎抵的了我孝敬师傅的一片心意?怎抵的了鱼儿和我宿命里的相遇?放了它?不行的哥哥。”
一念慈爱,心更惶急,天气本就湿闷,这会更是额头汗珠密密集,看着隔河雌黄雄辩的路行,不知所以!“小师弟,你怎知这枚葫芦不是我的最爱?你怎能为了师叔祖的一顿饱餐或是大快朵颐而伤了鱼儿的性命?我们的交换,是葫芦归你,我两手空空,鱼儿入水回河里。那里有你所说的所遇?那里又有你说的宿命?它之所以被你捉到,只不过是你比它更有智慧更有力气!倘若鱼儿是你,在河中自己的家里,正在优游嬉戏,无缘无故撞上了一个外来的生命体,就因为撞上,只因为撞上,就莫名的被捉,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家里!离开了自己的父母兄弟!而且还要被害了性命,分割了尸体,煎炒烹炸后,更被咀嚼的粉碎,而作用,作用只是被打了牙祭,填了肠胃肚腹,一个轮回后,和光同尘,化为虚无。请问师弟,你…你是否愿意?”
一口气说完,脸红气促的一念小和尚紧张的看着路行,急切的想要得到确切的回答。路行又是看看脚下的鱼儿,再看看河对岸的一念,小脸亦是通红,恼羞成怒的“呸”了一口,“我不是鱼儿,你才是这鱼儿,你才被分割了尸体,煎炒烹炸。你不在庙里念经撞钟敲木鱼,可惜了一身袈裟和剃的贼光的光头!张口'阿弥陀佛',闭口'我佛慈悲',你说,你说你佛是个什么东西?天天还好意思叫我师弟!你的那个佛见了我师傅,还要恭恭敬敬的管我师傅喊一声师叔,倘若我师傅不高兴了,直接就脱了你的那个什么佛的裤子打屁股,你说,你说我要孝敬我师傅条鱼吃,你小子凭什么在这里啰哩啰嗦?而我见了你的那佛,顶天了喊句师哥,我小人家捉条鱼儿,你怎敢唠唠叨叨、磨磨唧唧的指手划脚的瞎比乱说?”一念愕然!一念沉默!一念惶恐!一念无语!一晌,一念若有所思,或是思有所得,突然隔了河岸恭恭敬敬的冲着路行跪拜施礼,“弟子无礼在先,在此赔礼道歉,请师叔祖责罚,只是这鱼儿的性命,还请师叔祖开恩饶过。”
“哈哈…哈哈哈…”路行眼见小和尚一念被自己的几句大话,几顶大帽子给吓的隔河跪拜、卑服卑服,突然童心大起,开心的失声大笑。心里暗暗琢磨,“柳生哥哥老想欺负我,我是不是也可以拿我师傅说事,他喊我娘娘三师伯叫做娘娘,我岂不是他小师叔?再见面时候,我就说,柳生师侄,来,扮马儿让小师叔骑,想必他一定会乖乖的俯首听从。不妥!不妥!喊他做哥哥,是娘娘三师伯的意思,看我师傅的样子,应是默认的。哎!恐怕是我师傅偷吃了娘娘三师伯的好东西,被捉了个现行,依师傅的德行,必是当场给吃掉了,赔又赔不起!如果不听娘娘三师伯的话,害怕被说出来,害怕被讨要赔偿,失了脸面吧!怎么办?怎么办呢?怎么样才能让柳生哥哥不欺负我呢………!”路行一时想的凝想,心亦走神,人亦呆立!不想那脚旁的红鳃金鳞大鲤鱼,几个扑棱,几个翻身,跌跌撞撞的竟然跃入河中,几个沉浮后,潜入水底,向着深水处,游的无影无形也无踪。隔会,河边响起一串凄厉的,疯狂的,愤怒的,震彻天地的大喊声“一念小和尚,赔我鱼儿,赔我金鳞大鲤鱼来,鱼遇见我…我遇见你…师傅啊!没得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