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九额上已挂满了冷汗，五长老句句珠玑，表面上在骂自己，实际却是将掌门没鼻子没眼地一顿好损。偷偷瞄了掌门一眼，发现师父的脸色十分难看，也没有站出来维护自己的意思，只能暗骂自己猪油蒙心，谨慎不够。看眼下这形势，打碎的牙，只能就着血往肚里咽。
抹了把汗，陆玄九对沈又灵深深一拜，道：“五长老教训得是，弟子知错了。”
第一步棋，算是赢了！沈又灵心情大好，满脸和蔼地虚扶一把，口中叨念着：“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陆玄九总觉得这个五长老今天有些陌生，脱胎换骨了一般，这种怪怪的感觉像是恐惧，甚至超越了当众挨揍挨骂所带来的愤怒。
沈又灵懒得再看陆玄九，他的目光已扫向了另一张脸。
这张脸因为刚刚看了一场好戏，而带着一股兴奋，瞳孔收缩，脸颊微红，此刻被沈又灵的目光一扫，不由瑟缩了一下。
“三长老，我有一事请教。”
被唤的三长老先是定了定神，坐直了身子，以显威严，然后拿腔拿调地问道：“何事？”
沈又灵微微一笑，“听说你执掌刑门？”
三长老翻了个白眼，“这还用听说？你第一天进灵修堂？”
不是第一天，是第三天，沈又灵偷偷掰着指头确认了一下，赶紧收了收心，继续问道：“那么我想请教，灵修堂为何设立刑门？”
“刑门，主刑狱惩处，专门调查恶事，惩罚触犯门规之人。”
沈又灵频频头，两只眼中闪烁着满满的求知欲，“原来是这样啊。”接着，他狡黠一笑，话锋一转道“那么请问，我堂堂五长老在灵修堂内遇刺，险些送命，这等恶事，简直穷凶恶极。此事连弟子们都知道了，请问刑门可曾调查？”
“这……”
三长老一咬牙，理直气壮道：“仅过了几天而已，我刑门还没来得及调查！”
“这几日等不到刑门调查，我就去藏书楼打发时间，正巧在《灵修堂师道》中看见一则旧事，倒是与我这桩案子有些相似。”
沈又灵学着老派说书人的架势，抖了抖长衣下摆，讲述道：“二代掌门执掌灵修堂时，曾有一位长老死于中毒，刑门接案以后时隔三日展开调查，发现两人十分可疑，一人是长老的弟子，因长老偏袒他人而怀恨在心，另一人是药门管事，长老发现他偷偷倒卖丹药，中饱私囊，几次劝他收手，他很怕事情败露。”
沈又灵把头探向三长老，神神秘秘地问道：“最后凶手落网了，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这……应该是药门管事吧，就算弟子心中不平，也不至于要杀人吧。”
沈又灵伸出二指摇了摇，“非也非也。凶手正是掌管刑门的另一位长老。这庄旧案由二代掌门亲自破解，就因为刑门反常地消极怠工，时隔三日才开始调查，这才会怀疑到这位长老身上。”
“你……休要血口喷人！”
三长老的屁股几次离开座椅，恨不得跳起大骂一通，沈又灵嘿嘿一笑，道：“三长老莫气，我实在是怕你无端遭人猜疑，不得已才提醒一下。说来也巧，刚刚一算，距离我遇刺正好三天，三长老你自己看着办吧。”
环视四周，刚刚还对五长老视若无睹的弟子，一触到沈又灵的目光，纷纷低下了头。
这段插曲，让今天的大早课充斥着紧张和别扭，有些人已经看明白，这种紧张别扭还会持续一段时间，直到僵持的两方找到平衡，形成新的稳定。
不疼不痒地问了几名弟子的功课，掌门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唐伞，最近修为可有长进？”虽然掌门尽量控制语气，沈又灵还是能听出他声音深处按耐不住的兴奋。
果然，反击开始了！
沈又灵故作轻松地观察着局势，却还是因为紧张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椅子扶手，这个弟子，能禁得住考验吗？
唐伞看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弟子的内力是一转筑基中阶，有信心胜过任何一位相同资质的同届弟子。”
掌门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眼中精光连闪，“话可不能胡说，免得等一下比试输了，给你师傅丢脸。”
沈又灵今天的强势反击何尝不是给唐伞做了个榜样，唐伞心中早已升腾起一团豪气，他挺了挺腰杆，朗声道：“弟子愿意比试。”
阴谋得逞的一笑之后，掌门犯难了。
若是选一个资质、修为明显高过唐伞的弟子，那摆明了就是欺负人，赢了也没什么好光彩的，可他平时又根本不关心那些资质一般的弟子，授课总将他们安排在最外围，检查修为更是自动忽略，要在这些弟子中选一个拔尖的，还真把他难住了。
掌门的视线在中弟子中扫了几圈，最终落在一个人身上——那个刚刚迟到的弟子。
这小子修仙世家出身，家里又是巨商，虽然只有丙等资质，平时肯定没少受家里资助，丹药灵符什么的总比别人多一些，应该……不会输给唐伞吧。
“商拙，你来与唐伞比试。”
“啊？我？”商拙用胖乎乎的手指着自己，只觉得是听错了。这人长得身宽体胖，一副营养过剩的样子。
弟子们轻车熟路地让出一块空地。本代掌门继位以来，头一次考问丙等资质的弟子，观战的人各有心思。
掌门和长老心心念念比试结果，对过程压根没兴趣，甲等和乙等资质的弟子彼此眼神闪烁，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丙等资质还好意思比试？让他们施展灵法，岂不是和三岁小孩玩泥巴一样？丙等资质的弟子则多少有些兴奋，大佬终于注意到咱们了！
聚精会神关注比试本身的，貌似只有沈又灵一人。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了解这个世界，修仙到底是什么？修成的灵法是怎么样的？有多厉害？这些疑问，他需要一个眼见为实的答案。
比试在大殿之外，而沈又灵的座位在大殿的一处角落，视野十分有限。
就在他站起来，准备找一个视野更好的位置观战之时，比试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结束了。
“我输了。”
商拙不愧世家子弟，大门大户，虽然输了，依旧从容。
沈又灵愣了愣，在原地闭眼，调动每一个脑细胞，仔细地回忆一息之前视线边缘模糊的影像。
一看两人比试的场地，地上有无数泥土形成地刺，地刺齐刷刷地针对唐伞，看起来十分尖锐，商酌衣襟上有个巨大的破洞，看样子像是给烧出来的，露出胸口一块白花花的皮肤，好在人并未受伤。只与唐伞对视一眼，沈又灵便松了口气：真的赢了！
掌门冷哼一声，若不是顾及形象，他早已拂袖而去。
沈又灵朝掌门一拱手，笑道：“运气运气，小徒运气好罢了。”
他当然是故意的，那一脸欠扁的表情，直气得掌门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大早课草草结束。走出千人殿，沈又灵胸中块垒尽消，他终于在这个世界闪亮登场了。有弟子见他走来，迟疑一下，远远避开，避之不及的赶紧换一副殷切表情，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
尊重从来都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争取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