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日记本扉页上有一句话: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
很难想象我会跟这样直率纯粹的女孩成为朋友,或者根本很难想象我会与任何人成为朋友。
即使,我始终不喜欢她提起吴轩时的语气。
叶子单纯而任性,哭和笑都率性真实。她热烈而善于言谈,与我性格迥异。在认识吴轩与尹一辰之前,她便是我生活中与温暖有关的全部记忆,如同我所处的阴暗世界与世上光明之处的唯一通道。
吴轩问过我一次,为什么会和叶子成为朋友。我的回答是:跟她在一起,觉得轻松。
的确轻松,叶子说很多的笑话发很多的牢骚,但说话中从不看我的眼睛,也不要求我有任何回应。我可以在她说话的过程中做任何事想任何事,保持沉默和平静。这种相处让我们彼此都感到满足。
安,你猜吴轩说什么?告诉你他……
安,你都想不到吴轩多过分,他居然……
叶子说起吴轩时总是激昂的长篇大论,语气里透着不加掩饰的欣赏以及对吴轩关怀的索取。叶子是没受过伤的人,有健全的心智与感情,懂得去爱和要求。她和吴轩是一个世界的人,而我,只会站在远处的阴影中恪守沉默,并因察觉到叶子对吴轩的感情而郁郁不乐。
跟尹一辰在一起常是默契的沉默,并肩走向同一个方向,却并不交谈。
想起他时头脑中首先浮现的画面总是很多被很快地甩在身后的景物或人,色彩荒凉旷达,可以记起很多细节:飘零的银杏叶画出宛如叹息的金色弧线然后栖息在我们的肩膀,空旷的枝桠上有蓝色的气球轻轻摇曳,呼啸而过的车辆闪过车窗内神情麻木的面孔……
尹一辰走路的速度很快,我在他身旁努力地加快步伐以不致被他落下,我从未要求他走慢些或等一等。我没有倾诉或要求的本能,我只很专注地走路。
沉默,并疾速向前,这就是我和尹一辰的相处方式。
冷漠,但是安心。
他是简单生活的人,把多半课余时间泡在文科楼或图书馆。随性地走进一间教室坐下听课,或随手取下书架上的一本书阅读,无论上课或读书都不中途废止,即使是无聊的课程,或浅俗的书本。他说唯有此才能获得真实的世界,而不是被人为筛选后的片面印象。
有时我画画遇到阻碍无法继续进行下去时便跟他一起去文科楼蹭课。听过《牡丹亭》,郁达夫,《俄狄浦斯王》,雨果,王尔德,陀思妥耶夫斯基,甚至还听过两节新闻写作技巧。他无论遇上什么课都认真倾听,不横加评判,也不流露好恶。我有时听课,有时拿出速写本涂抹。俩人间绝少交谈。
有时我陪着等候夏悠雪的吴轩一起站在文科楼前,漫不经心地等待他出现。吴轩喜欢在讲述很多关于夏悠雪的心情之后,仿佛作为对我的补偿般地,淡淡提及尹一辰。
尹一辰。吴轩以一贯不自知的情谊说出这个名字:尹一辰。那是个单纯的人,在书中倾注的太深,对生活了解得太少。
我不做回答。单纯,这正是我在他身边所感受到的安定的由来。也是让我在第一次注意到他时,就抑制不住地想用画笔留下的东西。
他就像冬日里薄薄的阳光,很容易让人感觉到他灵魂的清澈。他似未谙世事,身体与心灵都没有伤口,尚不懂阴暗与罪的存在,不会伤害别人,也不防备会被别人伤害。如果说吴轩身上的爱和生命力激越而沸腾,那么尹一辰身上同样有爱和生命的流露,但并不张扬,只静静流淌,却同样温暖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