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阵师(下)
如果是弩弓是盾,那么黑刀便是矛。
此时,这把锐利的矛夹杂着噬人的天地元气和惊人的内力,朝那匈奴老人心口刺去!
匈奴老人后退一步,花白的头发在强大的元气波动下扬起,他将无尽的力量灌溉入那已经裂了一条长缝的黄木拐杖之中,正面直直迎上那柄黑刀!
两件武器相撞在一起!那匈奴老人顿时闷哼一声,后退一步,脚深深入土,他手腕不断颤抖,手中那黄木拐杖已经化成了无数碎片。
就在刚刚,他以失去这件神器为代价,挡下了吕天逆的致命一击,哪怕明知是这个结果,在看到相伴自己多年的武器化为碎片时,匈奴老人仍旧免不了心口传来绞痛,更因为他和这武器间的玄妙联系,他也受了一定伤害。
吕天逆脚尖一点,黑刀在空中转了一圈,画出漂亮的弧度,他的身影下一秒就消失在原地,躲过了匈奴少年从身后发起的袭击,接着瞬间又出现在那少年身后,一脚把他踢的吐出血来。
“连武器都没了,你这老头还想怎么和我打?”吕天逆在黑暗之中望着匈奴老人的方向道,这并不是讽刺,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让人恼火的事实,阵师的单人战力本来就不高,尤其是面对吕天逆这种精通近战的对手,如果他不是有那根黄木拐杖在身,在吕天逆手上一回合都过不了。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阵师的可怕之处。”那匈奴老人面无表情道,心中不仅因为那那宝贝拐杖的碎裂绞痛还多了些愤怒,他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没有出现在终战的战场上?”
吕天逆眉头一挑,瞬间通透了关键。其实东境这次赢的十分侥幸,因为左贤王急切想要打破僵局,想要在大周皇帝下令之前占领东境,所以所有的战斗都发生在东境的主战场,占据了地利,而这名老人虽然是极其出色的阵师,但他显然不可能跑到东境军营去布置阵法,相当于匈奴自断一臂,不然如果给这老头足够的时间,吕天逆当年的噩梦恐怕会重演。
但是吕天逆相信他能想到的匈奴老人也能想到,所以这位老人在明知自己被废的情况下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他用剩下的时间精心绘制的阵法肯定是威力无穷,虽然吕天逆现在还没弄明白这阵法的全部功能,但不妨碍他小心翼翼,警惕万分。
“阵师之所以被称之为阵师,是因为他们以天地为阵,以万物为法,如果把天地比成一个大棋盘,那世间万物都是那棋盘上的棋子,一入阵法深似海。当你迈进一个阵师的阵法里,你就注定成为被他掌控的一枚棋子,阵师才是唯一的棋手,他会用其它的棋子把你这颗不听话的异类粉身碎骨,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这确实是事实。”
匈奴老人面无表情道:“我布下的这阵法是我呕心沥血之作,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研究数年,失败无数次,但也许是我的心血意志感动了天道,今日终于成功布出,就是为了等到你,这也是一种命运吧,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是黑色死神,这阵法的别名也叫黑匣阵,你今日注定要葬身此地。”
吕天逆抿住嘴唇,感受着四周安静近无的元气流动,他当年为了躲过匈奴老人的追杀也废寝忘食地研究过一段时间的阵法,但东境底蕴太薄,翻箱倒柜才找出一本相关的书,更多的经验还是吕天逆一次次死里逃生得来的惨痛教训。
但就算是以他死里逃生多次的眼力和直觉来看,今日这阵法也确实非同寻常,因为太过朴素,太过神秘,所以太过理所当然,这世上的事情一旦理所当然就会非常可怕,因为理所当然是理的天意。
虽然心中已经有些后悔之前贸然进阵的轻率,但吕天逆依然冷静地思考起这阵法的作用,从匈奴老人之前的反应来看,他尚且不能很完好的控制阵法,那么他也处于阵中,阵要么是辅助己方实力上升,要么是疗伤,要么是抑制敌方,前两种显然不可能。这阵法已经断绝了和外界天地元气的连接,换句话说......就是把他们都关在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之中!
想通了这一点,吕天逆不由咋舌,他想起书上记载的那些内容,能隔绝天地元气的法阵相当高级,需要破云境的强者才能打破,这匈奴老人能以自身修为布置出这样的阵法,确实是一名了不起的阵法大师。
但是输阵不输人,吕天逆高冷道:“你好像搞错了一点,下棋也是有对手的,我是与你对弈的另一名棋手,不是被你操纵的棋子。”
匈奴老人呵呵大笑起来,道:“能与一名阵师对弈的只有另一名阵师,况且这阵非我等能操纵的棋盘,所以你我都是棋盘中的棋子,又何必分个高低贵贱?”
“就算是棋子,我也要掀翻你这棋盘!”
吕天逆话音未落,身影已在原地消失,尽管在黑暗中看不见东西,但他在刚刚的对话中短暂休息,恢复了一定的体力,现在凭着灵敏的双耳和多年杀敌的直觉判断出匈奴老人的位置,直接杀去!
少年脚步匆匆,刀影片片,和那匈奴老人及那匈奴少年相杀在一起,以一己之力对战两名强大的修行者,而且处于上风。这种结果对刚刚会修行的人而言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但吕天逆并不满意这种结果,他要的是彻底杀死这两人!
匈奴老人和那匈奴少年更不可能满意现在的局面,在继续持续战斗了半个时辰后,三人身上又多出了数道伤口,以匈奴老人的最重,脖颈上的一道刀痕深可见骨,血流不止。
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精力体力甚至恢复能力都不可能比得上两个正值壮年的小伙子,他大口喘着粗气,两条枯瘦的双腿微微颤抖,再这样下去,他就会成为这场战斗中第一个退场者。
他当然不愿意就这样如了吕天逆的意,在这场战斗中真正对吕天逆造成影响的也只有他,他一死去,那经验尚浅的匈奴少年单独对上黑色死神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必须拼一把,哪怕是用命。
吕天逆现在也不好受,他早失去了那副游刃有余的轻松模样,在黑暗中从两人加攻的空隙里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虽然他不知道匈奴老人在想什么,但他从瞬间更加狠辣的招式里感受到了某种可怕的决心。
匈奴老人喘了一口气,忽然身体不动,中了吕天逆一刀,他提起匈奴少年的衣领,竟是借着那道刀气拉开了距离!
他没有管那血淋淋的一刀划出的伤口怎样流血不止,他退到离吕天逆数里的地方站稳,厉声道:“吕天逆!你知道这阵法最可怕的地方是什么吗?”
吕天逆脸色一变,想要追击,却被匈奴少年狠狠几招剑气暂且拦下。
“这阵法最可怕的地方不仅在于它隔绝了天地元气,而在于他也会隔绝你的感知,一切都会变静,越来越静,静的......连呼吸声都没有。”
匈奴老人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些话,苍老的面容已经凹陷下去,但一股强大的天地元气正向他汇聚而来,那是阵师在掌控自己的阵法!
“静着静着,你就不知道我在哪里,也不知道我会从哪里来杀你,这个时候,失去了天地元气的你......能怎么办呢?”
随着匈奴老人的最后一个字落下,世界安静下来。
很静,很静。
黑暗之中,所有的声音都在消失,上一秒还能听到的草丛颤动声也消失,呼吸声亦消失,好像没有东西存在。
在这个黑匣子里,所有的事物都被吞噬了。
这就是黑匣阵。
吕天逆闭上眼睛,心惊地发现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感受不到任何波动,而释放出去探寻的天地元气在离开身体的一瞬间就消失殆尽,被阵法的力量所吞噬。
换句话说,他现在就好像处于一个白茫茫的空洞世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感受不到。
连感受都感受不到,怎么杀死敌人?
少年的身体微微僵硬起来,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他全神贯注地思索这解决的办法,因为他知道,对方也同样处于这阵法中,在等待着他露出破绽,从而发出致命一击。
怎样知道对方从哪里来?
无数种方法从脑中闪过又被否决,吕天逆觉得自己像被那些宫中太医拿来试药的小动物般,全身上下都被死死打量着。
他不能露出破绽。
他必须找到解决的方法。
脑中的画面不断转换着,最终停留在这样一幅画面上。
那是他某天归营时无意看到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看了很久。
一片落叶,在风中飘逸,然后缓缓降落,拂过湖面,却不打破湖面的平静,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激起,平静地飘浮在湖面上。
吕天逆明白了。
他周身的气息骤然一松,在一瞬间变得极为放松,好像忘了自己在战斗,忘了自己处于多么险恶的环境,天地元气从他身上散去,他孤单地站在原地,手中轻轻握着那把黑刀。
他闭着眼睛,脑中思绪逐渐平复,后来变为一片空白,连思绪都没有,连想法也无,只是一片空白,好像一张白纸。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脑中只有一张白纸。
他站了很久,白纸上依然什么都没有,直到忽然,一个点,出现在了白纸上空,搅乱了这一片空白。
那个点距离白纸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就在它要落在纸上的那一刻,吕天逆出刀。
他刺向那个点。
他刺中了那个点。
一阵带有腥味的液体喷出,染脏了白纸,打破了平静。
空间又恢复了原样。
声音气息再度出现。
吕天逆睁开眼睛,望着已经死去的匈奴少年和地上不断咳血的匈奴老人,平静道:“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