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终战(一)
短短的一夜很快就过去,草原上新鲜的血迹即使是在阳光的照耀下也显得极其骇人,东境经过了一晚的休整,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接下来的战斗。
这场战斗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匈奴非常清楚他们的位置,而他们却无法在茫茫草原中找到匈奴的身影,当然就算是找到了也没办法以这悬殊的人数取胜,可以说,这一开始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
但世间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从匈奴的角度来说,大周占据着最好的土地和牛羊,他们却只能在草原上忍饥挨饿,这明显也不公平,同样是天道的子民,为什么我们就要忍受这种不公平?
觉得不公平,就要战的它公平。
吃一向是人们最基本的欲望,饥饿是最痛苦的事,在这种欲望和痛苦的驱使下匈奴无疑非常强大,而在他们的大王和军师被杀后,孤注一掷的决心也使得这场仗会非常难打。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东境的人就有选择的权力,哪怕东境死的只剩下一个人,他也要哭爹喊娘的阻止匈奴的进攻,把他们打回老家,才能光荣地死去。因为大周真正能掌握选择权的只有那位皇帝陛下,他认为你能做到,那么无论实际你可不可以你都要可以。他认为东境能打赢这场仗,那么无论这场仗多么难打,多么叫人呕心沥血,人死的多么丧心病狂,东境就一定要打赢。
不然陛下就会失望。
没有人想让陛下失望,让陛下失望的人和他全家包括九族都会生不如死。
所以东境的人一定要赢。
之前就说过,大周的人对于那位看似不靠谱的陛下在关键时刻有着极强的信心,所以在听闻援军今天一定会到时,无论这个消息听上去多不靠谱,他们依然非常相信,军心顿时大振。
管食的大妈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个鸡蛋,这个珍贵的食物被军卒们狼吞虎咽地吞下腹,在尝出味道之前就已经填了肚子。
吕天逆拿了两个,一个喂给老大,一个自己慢慢的吃掉。夜晨曦坐在他旁边,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好了,正捧着一碗白粥小口小口的喝,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很适应军中粗糙的伙食,但她一声苦也没有抱怨。
东陵长空已经吃完了早饭,在拿抹布细心擦拭他的那柄长矛,长矛依旧看上去极为寒酸,但奇异的是,在之前无数次艰难激烈的战斗中,它竟然丝毫未损。
吕天逆吃完鸡蛋,随意抹了把脸,问夜晨曦:“郡主如何?”
在之前两日的战斗中,那位娇贵的郡主并没有受到军队的特殊保护,只和几个侍女一起躲在营帐里,虽然是虚惊一场,但事后她竟然没有发难,这让不少将领松了一口气。
夜晨曦听到他问这一点,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她道:“她……没事。”
吕天逆点点头,不再追问,换了个话题道:“我之前没有见过你战斗,你感觉怎么样?”
“我不会战斗,只会跳舞。”
少女下意识地回答,吕天逆微愕:“跳舞?”
“对啊,我只会跳舞,不过战斗好像和跳舞也没什么区别,修行也是一样。”夜晨曦露出几分苦恼的神色,丝毫不知她说出来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
东陵长空轻咳一声,插话道:“我可以证明,她真的很会跳舞。”
吕天逆没有见识过那日少女优美的身姿和飞舞的白裙,他只是思考了片刻然后认真道:“那你好好保护自己,离我近些。”
夜晨曦点点头,笑容极其灿烂。
东陵长空默默低头喝粥,深感自己存在多余,只觉今日的粥美味的胜过御宴,连破烂的土碗都有一股朴素之美。
洪将军几人在隔壁的桌间喝粥,看到此幕,不由各种眉来眼去,各种鬼脸乱作。
丁将领感叹:“想不到天逆下手如此之快。”
洪将军重重放碗一砸桌面,怒道:“那几个侍女里就这个丫头长的最好,第一次见面那浑小子就被她迷的神魂出窍,竟然给折了几个蚂蚱就把人骗到了手,这是什么年代了。想当年老子追我家那婆娘时不知攒了多少月钱去买了个金簪才让她看我一眼,这年头的小姑娘这么怎么轻易就被骗走了!”
崔校尉在一旁喝粥,听到这番话差点笑出声来,心道将军你看看你这虎背熊腰膀大腰圆的体型,再看看现在的流行,连我八岁的侄女都知道欣赏肤白貌美的年轻书生,天逆虽然平日懒散了点儿,但和眼下的趋势还是合的,再着人家小姑娘宫中人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就稀罕这点玩意儿么。当然这话他没说出口,不然在匈奴来临之前他就要成为洪将军大刀下的亡魂。
丁将领担忧道:“可是那小姑娘毕竟是宫中人士,看她身手也不凡,不像是普通的丫鬟。天逆当然是好孩子,可是他没有品级和官衔,还是孤儿,万一被未来的丈人嫌弃怎么办?”
桌上寂静了一瞬间,洪将军冷冷道:“这次打完仗,只要能活下来,我会联合整个东境向陛下上书他的功劳,就凭他杀了左贤王和军师,陛下也要给他一个交代。”
崔校尉皱起的眉头舒展开,他道:“况且他还在危难时救了东境,我们亏待了这孩子这么久,是该给他交代的时候了,不然也对不起杨老将军。”
丁将领点点头,不由笑道:“之前还说他是孤儿,现在我看,整个东境的人都是他的家人。”
崔校尉微微一笑,有几分怅然道:“他是个很好的孩子,这是应该的。”
成熟的大人们对视一眼,各怀心思地低头吃饭。
吕天逆并不知道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场这样的谈话,不知道东境几位最高将领已经决定不顾一切地在陛下面前为他造势。他喝着粥,心中极其平静,又极其狂躁。
他杀了左贤王,杀了军师。
在吕天逆的计划中,这两个人必须死,因为他无数的伙伴就丧命于此二人之手,他要为那些在黄泉的伙伴报仇,这份仇恨,他忍耐了很多年,终于暴发出来。
在杀掉左贤王和军师后,吕天逆确实感受到了快意,但他并没有感到轻松,因为复仇还没有结束,那些匈奴人依然在残杀他的伙伴,所以,他必须摧毁东境的匈奴,才算真正完成了这次报仇。
多年的仇恨走到了尽头,少年此时的内心并非像看上去那样平静,但他知道他必须平静,因为他是东境的一面旗帜,他的态度影响着东境,他是匈奴眼里的黑色死神,却也是东境的守护神。
这时,一只柔白的手搭在了吕天逆微凉的手臂上,他微微一怔,发现夜晨曦正担忧地看向他,不由心中一暖,低声道:“怎么?”
夜晨曦低下头,那一瞬间,她忽然感受到了他的难过,她也随之难过起来,她想要安抚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低着头,柔滑的黑发垂在洁白如玉的脸颊两侧,她小声说:“等打完仗,我们一起回京城吧,那里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我想和你一起去。”
吕天逆看着她的侧脸,心里一时变得极为柔软,他点点头,道:“给我讲讲京城吧,那是什么样子的?”
“京城……”
在少年少女的低语闲聊刻意维持的悠闲时光中,时间一点点过去,金色的太阳慢慢的升上天空,所有人都知道,这温馨的气氛终究会被打破,但没有人提出这一点,他们或交谈或沉默地发呆,想着家乡的某些人,某些事。
……
……
匈奴将领骑在马背上,带着大军沉默地前行。
炎热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烤出了很多亮晶晶的汗珠,他身旁的副将时不时地看他一眼,因为他背上那道巨大的伤口还没有愈合。
匈奴将领感到了副将的眼神,但他并没有理睬,他知道这位部落首领刻意安插的副将想将他取而代之,他不由暗暗冷笑,连仗都没有打赢就想着谋权篡位?是不是太快了点?
这一仗真的能打赢吗?匈奴将领忽然有了很多担忧,军心已经涣散,新组成的五万大军并不完全听从自己指挥,而且匈奴最擅长的是利用草原环境进行的躲避战,这样直接进攻,虽然强大,却也失去了很多软性实力。
但这一仗有必须赢,无论是为了死去的大王还是家中的儿女。这目标并没能驱散匈奴将领心中的迷茫,昨日儿子的无心之语还在他脑中回荡,如果这次死了当然不用说,可是赢了……之后呢?
望着逐渐露出一条线的东境军营,匈奴将领深吸了一口气,停下了马蹄,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大军也停了下来。
望着那处明明薄如纸却这么多年都没有攻破的东境军营,匈奴将领百感交集,他出神地想着过去的事情,东境在左贤王在时换了三个将军,都死于匈奴之手,更有无数将领损命于此,这本来是个该令匈奴高兴的事情,但从某日起,那个男孩上了战场,他就成为了匈奴心中最恐怖的回忆,他逐渐长大,越来越可怕,如同昔日的左贤王一样屹立不倒,左贤王也死在了他的手上。
匈奴将领有时也百思不得其解,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历?他明明不能修行,为什么能做到这么多可怕的事情?他是不是真的是传说中的天命之人,连天道都站在他这一边?
他不知道为什么,所以觉得恐怖非常。
副将见匈奴将领久久不言,不由着急起来,心想莫非这老货临时反悔?回去了可得在大人面前告上一状,然而没等他出言督促,匈奴将领就一扬马鞭,道:“走了。”
究竟事实如何,还要亲自试过才知道,毕竟,他们的人数依然占着上风。
匈奴大军如过境蝗虫般,压向东境军营。
……
……
一名匈奴躲在草丛之中,屏住了呼吸。
他这样已经维持了数天,他和他的伙伴遵从伟大的军师大人的命令,躲在这小路中,等待着大周即将到来的援军,拖延他们的步伐,将情报报给后方的部落。
他静静地埋伏在草丛里,感到自己要和那些草融为一体,当然这几天一直如此。但他总觉得今天有些不一样,他有种预感,今天要发生些事情。
这时,一阵脚步传来。
匈奴一时不敢置信,继而凝住了呼吸!他狂喜地意识到,他等待的人来了!他赶紧更小心地隐藏着,竖起双耳,无比仔细地听着那方的动静。
这名匈奴的听力受过某种秘法的催化,能将百里之内的动静听得极其清晰,但他听着听着,却不敢置信了起来,因为那阵脚步怎么听,都不过百人。
百人是什么概念?连他带来在这里埋伏的同伴都有千人,大周皇帝怎么可能这么小气,只派百人来增援?
随着脚步渐渐靠近,匈奴又听出了别的东西,那百人好像带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地上拖,难道是粮草吗?听上去也不像,到底是什么呢?
他心中盘算个不停,却看到一名同伴已经按捺不住,冲了出去!
蠢货!匈奴不由暗骂,但此时已容不得他多想,他手一挥,无数提前埋好的暗器从草丛中发出,直直射向来人!数名匈奴好手从草中跃出,配合着暗器攻上!
铮,铮。
沉重的撞击声在空中传来,同伴的惨叫在同一时间响起,匈奴心中惊涛骇浪,几具尸体掉在了他身旁。
怎么可能……他们竟然……全挡下了!
又有数只埋伏的小队从藏身处冲出,但不一会就传来数声惨叫,这些部落里的精英在陌生的来客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听着惨叫一声声传来,同伴的数量越来越少,那名匈奴也越来越急躁,在同伴少于百人后他再也忍耐不住了,怒喝一声,从草丛中跃出!
在跃出的那一刻,他终于清晰地看到了来敌,看到了他们在地上拖的是什么东西。
原来,如此。
这是那名匈奴死前最后的想法。
一条成年人手臂般粗细的沉重铁链贯穿了他的身体,然后又缩回主人的脚边。
那百位身着宽大衣袍的人,皆身带这沉重的锁链。
一人微微欠身,对站在中间,唯一没有出手的那位人道:“督主,已经全部清理干净。”
那人冷漠道:“走吧。”
在重重草原中,宽大的衣袍一拂而过。
……
……
在太阳升到最高处时,刺眼的阳光照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吕天逆停止了和夜晨曦的交流,放下了手中的木碗。
做这种动作的不止他一个,几乎整个军棚的人脸色在一瞬间就凝重了起来。
伴随着大地的震动,侦察兵撕心裂肺的声音传到了众人耳中。
“匈奴——来袭!”
吕天逆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起身,他的眼神骤然明亮,燃烧着熊熊烈焰。
来,战。